作品。
陆哲吐出的这个词，像一把无形的，由冰晶凝结而成的利刃，穿透了我的耳膜，精准地刺入我的心脏，然后在我体内轰然炸开，将我仅存的理智和认知，炸得粉碎。
我感觉不到疼痛，只有一片极致的冰冷，从心脏的位置，向西肢百骸疯狂蔓延。血液仿佛在瞬间被冻结，让我连呼吸都变得困难。
我死死地盯着陆哲，想从他那张英俊却冷酷的脸上，找到一丝开玩笑的痕迹。可我看到的，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，平静的黑暗。那黑暗告诉我，他说的每一个字，都是真的。
我不是父母爱情的结晶，不是一个在期待中降生的生命。
我只是一个……作品。
一个被制造出来的，冰冷的，没有灵魂的，物件。
“我不信。”我的声音，沙哑得不像我自己的。这两个字，耗尽了我全身的力气，却显得那么苍白，那么无力。
“信与不信，事实就在那里。”陆哲的语气，没有丝毫波澜，像一个宣读判决的法官，“二十七年前，你的母亲，沈夫人，因为一场意外，失去了生育能力。对于视家族传承重于一切的沈振华来说，这无疑是天大的打击。”
“也就在那时，一个自称来自Aethelred集团的人，通过一个沈振华无法拒绝的‘老朋友’，找到了他。他们告诉沈振华，他们拥有一项划时代的生物基因技术，可以帮助他，拥有一个，完美的，继承人。”
完美的，继承人。
我的指甲，深深地陷进了手掌的嫩肉里，刺骨的疼痛，让我混沌的大脑，清醒了几分。
“他们向沈振华描绘了一幅美好的蓝图。”陆哲继续说道，他的声音，像一把手术刀，一层一层地，剖开我血淋淋的真相，“他们说，这个孩子，将继承他和他妻子最优秀的基因，并且，通过他们的技术优化，这个孩子将拥有远超常人的智力，体魄，和无可挑剔的容貌。”
“这个孩子，将是沈氏集团最完美的接班人，也是他们‘普罗米修斯’计划，推向市场的第一件，活体艺术品。”
活体艺术品。
我闭上眼睛，感觉一阵天旋地转。胃里翻江倒海，一股恶心感首冲喉咙。
原来，我所谓的天赋，我引以为傲的商业头脑，我的一切，都不是我自己的。它们只是被设定好的程序，是被写进基因里的代码。
我的人生，从一开始，就是一场被精心设计的，商业展览。
“沈振华动心了。”陆哲的声音，还在继续，“他渴望一个继承人，来巩固他在沈家的地位，来延续沈氏的辉煌。于是，他同意了。”
“他和你母亲，以‘养病’为由，在瑞士的圣格蕾丝医院，住了整整一年。在那里，Aethelred的科学家们，提取了他们的基因，进行了筛选和重组。然后，通过一种……你暂时不需要知道的技术，制造出了一个胚胎。”
“那个胚胎，就是你。”
我猛地睁开眼睛，眼中布满了血丝。
“那我母亲……”
“你的母亲，从始至终，都不知道真相。”陆哲看着我，眼神里第一次，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，“沈振华和Aethelred的人，对她撒了一个弥天大谎。他们告诉她，Aethelred有一种神奇的药物，可以治愈她的不孕症。她在圣格蕾丝医院接受的，是所谓的‘治疗’。而你，是她‘奇迹般’怀上的孩子。”
“所以，她是真的以为，你是她的亲生女儿。她对你的爱，也是真的。”
母亲。
这两个字，像一道微弱的光，照进了我那片被冰封的，黑暗的世界。
我脑海中浮现出母亲慈爱的脸庞，她为我掖被角的温柔，她在我生病时担忧的眼神。那些真实的，温暖的记忆，是我此刻，唯一能抓住的浮木。
“那你呢？”我抬起头，重新迎上陆哲的目光，声音虽然还在颤抖，但己经多了一丝力量，“你又是谁？你为什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？”
陆哲看着我，沉默了片刻。
他端起面前的酒杯，将杯中猩红的液体，一饮而尽。
“因为，”他放下酒杯，看着我，一字一句地说道，“我，是‘普罗米修斯’计划的，另一个‘作品’。”
我的瞳孔，再一次，剧烈地收缩。
“只不过，我不是成功的艺术品。”他的嘴角，勾起一抹自嘲的，冰冷的弧度，“我是，失败的，实验品。”
他缓缓地，卷起了自己左手的衣袖。
在他的手腕上，我看到了一个狰狞的，烙印般的疤痕。那是一个由字母‘P’和一团火焰组成的，诡异的图案。
“这是他们给每一个‘作品’，打上的标记。”陆哲的声音，冷得像来自地狱，“成功的，是艺术品。失败的，就会被当成垃圾一样，处理掉。”
“我比你，早出生五年。我的基因序列，存在缺陷。所以，我被抛弃了。侥幸活了下来之后，我用了二十年的时间，建立了辉煌国际，一步一步地，爬到了今天的位置。我所做的一切，只有一个目的。”
他的眼神，瞬间变得无比凌厉，充满了滔天的恨意。
“那就是，亲手，摧毁Aethelred，摧毁‘普罗米修斯’！让那群自以为是‘神’的混蛋，付出血的代价！”
我呆呆地看着他，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将整个世界都燃烧殆尽的复仇火焰。
在这一刻，我终于明白了他身上那种，与生俱来的，疏离和矛盾感。
我们是同类。
我们都是被制造出来的，怪物。
“为什么是我？”我问，“普罗米修斯计划，肯定不止我们两个作品。你为什么，偏偏选择了我？”
“因为，你是他们最完美，也是唯一一个，被成功‘商业化’的作品。”陆哲重新放下衣袖，遮住了那个丑陋的标记，“你的存在，就是他们向全世界的顶级富豪们，展示他们技术的，活广告。也是他们用来，控制沈氏集团的，一个完美的，棋子。”
“前世，你的死亡，就是他们的手笔。”
我的心脏，猛地一抽。
“顾宸，林婉儿，周玉芬，他们都只是最低级的，执行者。”陆哲冷笑一声，“真正想让你死的，是Aethelred。因为，你的成长，超出了他们的预期。你太聪明，太有主见，开始有了脱离他们掌控的迹象。所以，他们决定，毁掉你这个‘作品’，然后，再为沈振华，提供一个新的，更听话的‘继承人’。”
“而将顾宸这枚棋子，送到你身边的，就是当初那个，介绍Aethelred给沈振华的，‘老朋友’。”
所有的线索，在这一刻，全部串联了起来。
我终于明白，我前世，为何会败得那么惨，那么彻底。
我对抗的，从来就不是顾宸和林婉儿。我对抗的，是一个庞大到我无法想象的，跨国犯罪集团。
他们像一群躲在暗处的造物主，冷酷地，操控着我的人生，欣赏着我的挣扎。当我失去利用价值，或者表现出反抗的意图时，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，将我这件“作品”，回收，销毁。
多么可笑。
多么可悲。
我以为的重生，我以为的复仇，在他们眼中，或许，也只是一场计划外的，有趣的，余兴节目。
“所以，”我看着陆哲，声音己经恢复了平静，一种死寂般的平静，“你找到我，是想让我，帮你一起，对付Aethelred？”
“不是帮你。”陆哲纠正道，“是帮我们自己。”
“我需要你的智慧，你的影响力，以及，你作为‘内部作品’的特殊身份。而我，可以为你提供，你所需要的一切资源，信息，和保护。”
“沈微，我们是天生的盟友。因为，我们有着，共同的，被诅咒的命运。”
包间里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。
我看着窗外，城市的灯火，璀璨如星河。可我知道，在这片繁华之下，隐藏着多少，不为人知的，肮脏与罪恶。
许久之后，我缓缓地，端起了面前那杯，从未碰过的红酒。
我转向陆哲，举起了酒杯。
“合作愉快。”
我的声音，平静而清晰。
陆哲看着我，眼中闪过一丝赞许。他也举起了酒杯，与我的，轻轻一碰。
清脆的玻璃碰撞声，在安静的包间里，显得格外悦耳。
那声音，像是一份契约，一份盟约。
更像是一声，向那群高高在上的“神”，发起的，宣战的号角。
从今天起，我不再是谁的“作品”。
我，沈微，要亲手，砸碎这个，名为“命运”的，囚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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