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如墨,将海城染成了一座由霓虹与阴影构成的巨大迷宫。
我独自一人站在“蜂采”大厦的楼下。这座曾经象征着沈氏集团崛起的大楼如今像一头沉默的巨兽,匍匐在城市的角落里,被周围更加高大、更加光鲜的建筑所遗忘。它的外墙布满了风雨侵蚀的痕迹,许多窗户己经破碎,露出黑洞洞的豁口像一只只凝视着深渊的眼睛。
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的、混杂着灰尘与霉变的气味。
这里是时间的废墟,也是现代文明的孤岛。
幽灵为我规划的潜入路线甚至用不上任何高科技手段。大厦的安保系统早在二十年前就己瘫痪,我只需要一把最简单的液压钳就能剪断那锈迹斑斑的大门锁链。
进入大厦内部就像是踏入了另一个时空。应急指示灯早己熄灭,只有窗外透进来的被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城市光影,为这片死寂的空间勾勒出一些模糊的轮廓。我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起一连串清晰的回音。
我没有乘坐那早己停运的电梯,而是选择了步行楼梯。
三十层楼,一千多级台阶。
我一步一步稳定而有力地向上攀登。
这像一个仪式,一个走向真相的漫长而孤独的仪式。
随着高度的攀升,我的心反而变得愈发平静。在“蜂采”大厦这个绝对“干净”的环境里,我感觉自己与那个由代码、监控和阴谋构成的世界,暂时隔绝了开来。在这里没有钟表匠、没有Aethelred,甚至暂时忘却了那个在地下水晶宫殿中苏醒的怪物。
这里只有我。
和一个即将揭晓的关于我身世的最终谜底。
当我推开那扇通往顶楼停机坪的沉重防火门时,一股带着高空寒意的夜风瞬间扑面而来。
停机坪上空无一人。
只有我父亲沈振华。
他背对着我站在停机坪的边缘。身上穿着一件厚重的黑色风衣。风将他的衣角吹得猎猎作响。他的脚下是整个海城璀璨而虚幻的无边灯海。
他就这样静静地站着,像一尊被悔恨和痛苦风化了的石像。
听到我身后的脚步声他没有回头。
“你来了。”
他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破碎,却比在书房时多了一丝奇异的平静。
“我来了。”我走到他的身边与他并肩而立,一同俯瞰着这座我们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,“你选了一个好地方。”
“这里是一切的起点。”他缓缓地转过头看着我。他的眼睛里没有了之前的恐惧和崩溃,只剩下一种仿佛燃尽所有情感后所剩下的灰烬般的死寂。
“三十年前就在这里,我第一次见到了那个自称‘钟表匠’的男人。”
我的心猛地一跳。
“他长什么样?”
沈振华摇了摇头,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自嘲。
“我不知道。他穿着一身得体的手工西装,戴着一顶老式的英伦礼帽,脸上戴着一副银色的面具。我从未见过他的脸,我只记得他的声音。温和、儒雅,充满了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说服力。”
“他说他可以帮我实现所有的梦想,让沈氏成为这个城市真正的王者。代价是……”
“代价是将沈氏变成他某个计划的一部分,对吗?”我接过了他的话。
“是。”他点了点头,“我当时年轻野心勃勃。我答应了他。我以为那只是一场商业上的合作。我不知道我出卖的不仅仅是沈氏的未来,还有我自己的灵魂。”
“后来你的母亲怀上了真正的沈微。她被查出有那种罕见的基因病。我绝望了。就在我以为即将失去一切的时候,钟表匠再次出现在了这里。”
“他说他有办法救她。”
“他向我展示了‘普罗米修斯’计划。他说那是人类进化的下一个里程碑。他说他可以用沈微的基因作为蓝本为我创造一个完美的‘容器’,一个可以为她提供源源不断的‘生命能量’的‘活药’。”
“我动心了。我像一个在沙漠里即将渴死的旅人,看到了一片虚幻的海市蜃楼。我明知道那可能是魔鬼的诱惑,但我还是义无反顾地扑了上去。”
“于是就有了你。SV-01。”
他看着我,眼神里充满了一种几乎要将他溺毙的深深的愧疚。
“对不起。”
这三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,显得那样的苍白而无力。
我没有回应。
我只是静静地听着。
“我以为我拯救了我的女儿。但其实我只是将她和我自己一起推入了更深的地狱。钟表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救她。他只是需要一个‘完美’的基因样本,一个可以承载他那个疯狂梦想的‘神之蓝图’。”
“真正的沈微死了。而你和那个我甚至都不知道其存在的SV-02,成了他最重要的‘资产’。”
“他给了我财富、地位和一个虚假的‘女儿’,却拿走了我作为一个父亲、作为一个人的最后尊严。”
“这二十年我活得像一个行尸走肉。白天我是风光无限的沈氏集团董事长。晚上我就是那个只能通过一块冰冷的屏幕,看着自己女儿在囚笼中慢慢枯萎的可怜虫。”
他说着从风衣的内袋里掏出了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。
“这里面是我这二十年来搜集的所有关于钟表匠、关于Aethelred、关于‘普罗米修斯’计划的一切。”
“有我和他每一次秘密会面的录音;有Aethelred集团内部的资金流向图;还有……还有一份关于‘普罗米修斯’计划最原始的构想文件,那是我从那个‘老朋友’,也就是钟表匠的一个心腹手下那里,花了巨大的代价才弄到手的。”
我伸出手接过了那个沉甸甸的文件袋。
我知道这里面装着的不仅仅是情报。
更是一个父亲迟到了二十年的悔恨与救赎。
“为什么现在才把它交给我?”我看着他,问出了心中最后一个疑问。
他没有立刻回答。
他转过身重新看向了脚下那片璀璨的城市灯海。
“因为我怕。”他的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,“我怕他。我怕那个像神一样无所不知、无所不能的魔鬼。我怕我任何一丝的反抗,都会给我、给你,甚至给那个被囚禁的SV-02带来毁灭性的灾难。”
“但是现在我,不怕了。”
他缓缓地抬起头,看向了那片被城市光污染染成了暗紫色的夜空。
“因为那个比魔鬼更可怕的东西己经诞生了。”
“我亲眼看着我的女儿变成了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怪物。我亲眼看着她用一种我无法理解的力量,摧毁了那个束缚了她二十年的囚笼的‘眼睛’。”
“我突然明白了。钟表匠的游戏己经失控了。他或许创造了一个‘神’,但他未必能控制这个‘神’。”
“而你,”他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我,“你这个被当做‘容器’、被当做‘失败品’的存在,或许才是我们所有人唯一的希望。”
“因为你,是他整个完美计划中唯一的那个‘变量’。”
他的话像一记重锤敲在了我的心上。
变量。
是啊。
在钟表匠的棋盘上,SV-02是他的“王后”,Aethelred是他的“车”和“马”,而我父亲则是那枚身不由己的“兵”。
而我这个本该在完成使命后就被“回收”的容器,却因为一场他意料之外的“重生”跳出了棋盘。
我成了那个唯一的搅局者。
“我明白了。”我将文件袋紧紧地抱在怀里。“谢谢你。”
这声“谢谢”不是为了他给我的情报。
而是为了他最后这番话。
他让我找到了自己在这个崩坏的世界里存在的真正意义。
我不是影子。
我是刺向虚伪神祇的那把唯一的利刃。
“走吧。”沈振华转过身背对着我,重新看向了那片无边的夜色,“趁着天还没亮,带着它去你该去的地方,去做你该做的事。”
“你呢?”我看着他那显得无比萧瑟的背影。
“我犯下的罪需要我自己来偿还。”他的声音平静而决绝,“我会留在这里,留在这个一切开始的地方,等待那个最终的审判。”
我知道他己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。
我没有再劝。
这是他自己的选择。
也是他作为一个父亲最后的尊严。
我向着他的背影深深地鞠了一躬。
然后转身毫不犹豫地走进了那片深沉的黑暗之中。
当我重新回到地面时。
我抬头看了一眼“蜂采”大厦的顶楼。
那个黑色的身影依旧站在那里。
像一座孤独的墓碑。
我收回目光将怀中的文件袋塞进了风衣的内侧。
然后像一滴水汇入大海一样,消失在了海城那片永不熄灭的灯火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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