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我带着那个沉甸甸的牛皮纸文件袋返回“蜂巢”时，天际己经泛起了第一丝鱼肚白。
没有人休息。所有人都围坐在工作台旁，像一群等待战报的士兵。空气中弥漫着咖啡因和尼古丁混合的焦灼气味。看到我独自一人安全返回，他们紧绷的神经才稍微放松了一些。
“他呢？”林若兰开口问道，她的声音因为一夜未眠而有些沙哑。
“他留下了。”我将文件袋放在工作台上，发出“啪”的一声闷响，“他说，他要等待审判。”
没有人再追问。我们都明白那句话背后所蕴含的，决绝的死志。这是一个父亲，为自己二十年前犯下的错误，所选择的最后偿还方式。我们没有立场去评判，只能致以沉默的尊重。
“这就是全部了。”我指着那个文件袋，对众人说道，“沈振华二十年来，秘密搜集的所有东西，都在这里。关于钟表匠，关于Aethelred，以及……关于‘普罗米修斯’计划最核心的秘密。”
所有人的目光，瞬间都聚焦在了那个看似普通的牛皮纸袋上。
那里面，装着的，可能是足以颠覆我们认知，甚至颠覆这个世界的，潘多拉魔盒。
工匠拿来一把锋利的军刀，小心翼翼地划开了文件袋的封口。
我们屏住呼吸，将里面的东西，一件一件地，取了出来。
最上面，是几盘老式的微型录音磁带。幽灵立刻找来一台早己淘汰的播放器，开始进行数字化转换和音频修复。很快，一阵经过处理的，带着“沙沙”电流声的对话，从音箱里传了出来。
“沈先生，我们又见面了。”
那个声音，温和，儒雅，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。即使隔着劣质的录音设备和二十年的时光，我依然能感觉到那声音背后，所隐藏的，令人不寒而栗的说服力。
是钟表匠。
“你的女儿，情况很不乐观。”
“我……我知道……医生说，她最多，还有半年……”这是我父亲年轻时的声音，充满了绝望和无助。
“不，沈先生。相信我，医学的尽头，才是神学的开端。我，可以给你一个奇迹。一个，足以让她，永生的奇迹。”
录音断断续续，记录了钟表匠，如何一步步，用永生的诱惑，用“神之蓝图”的宏伟构想，将一个绝望的父亲，拉入他精心编织的陷阱。
他的每一句话，都像最精准的手术刀，剖析着人性的弱点。他承诺的不是治疗，而是“进化”。他索要的不是金钱，而是“基因的授权”。
听着这些录音，我们仿佛亲眼看到了，二十年前，那场在“蜂巢”之巅进行的，魔鬼的交易。
录音带下面，是一叠厚厚的财务报表和资金流向图。工匠和林若兰将它们一一铺开，那上面，用红色的标记，清晰地勾勒出了一张，遍布全球的，巨大的，金融网络。沈氏集团，只是这张网络上，一个毫不起眼的，资金中转站。无数的资金，通过上百家看似毫无关联的壳公司，最终，都汇入了一个，名为“Aethelred信托基金”的，离岸账户。
“这个基金会的规模……”工匠看着那些天文数字，倒吸了一口凉气，“足以，买下一些小国家了。他们，到底想干什么？”
“支撑一个，不计成本的，疯狂实验。”药剂师的声音，有些发颤。
而在所有文件的最底层，我们找到了那个，最关键的东西。
那是一份，用德语书写的，打印文件。纸张，己经因为年代久远而微微泛黄。封面上，用烫金的字体，印着一个单词：
“PROMETHEUS-URTEXT”（普罗米修斯-源文本）。
“这是……计划的，原始构想文件。”幽灵的声音，带着一丝颤抖。他常年与代码打交道，但此刻，他看着这份，散发着陈旧油墨气息的纸质文件，眼中却流露出了一种，仿佛在仰望神谕般的，敬畏。
“我来翻译。”药剂师的德语最好，他戴上一副白手套，小心翼翼地，翻开了那份文件。
“蜂巢”里，安静得落针可闻。
只有，药剂师，那带着一丝干涩的，翻译声，在空旷的空间里，缓缓回荡。
“‘人类，作为一种碳基生物，其进化己陷入停滞。我们的基因，充满了缺陷与冗余。我们的肉体，脆弱不堪。我们的生命，短暂如蜉蝣。我们，被困在这颗蓝色星球的引力之井中，仰望着星空，却永远，无法挣脱自身的枷锁。’”
“‘但，改变的契机，己经到来。我们，在对无数基因样本进行筛查后，终于，找到了那把，可以打开，进化之门的，钥匙。我们称之为，‘神之蓝图’（Gottes Blaupause）。’”
“‘这份蓝图，拥有着，近乎完美的，自我修复与适应能力。它唯一的缺陷，是极度的，不稳定性。它像一段，尚未完成的，神圣代码。需要一个，绝对‘纯净’的，‘容器’（Beh?lter），来为其，提供一个，稳定的，表达环境。同时，还需要一个，与之同源的，‘活体补丁’（Lebender Patch），来不断修复，其在表达过程中，可能出现的，基因崩溃。’”
听到这里，我的身体，不受控制地，微微一颤。
神之蓝图，就是SV-02。
而我，就是那个，活体补丁。
药剂师深吸了一口气，继续，念了下去。
“‘我们的计划，分为三个阶段。’”
“‘第一阶段：孕育（Inkubation）。我们将，‘神之蓝图’，也就是SV-02，置于，一个，绝对无菌，能量恒定的，生命维持系统中。同时，我们将，‘活体补丁’，也就是SV-01，置于，一个，正常的，人类社会环境中，进行，对照观察。这个阶段的目的，是确保，蓝图的原始基因序列，不被任何，外部因素，所污染。’”
“‘第二阶段：唤醒（Erwa）。当，SV-01的，各项生理指标，达到峰值时。我们将，通过一次，可控的，‘外部刺激’，摧毁SV-02的，维生系统。同时，植入，我们研发的，‘忘川’催化剂。这，将迫使，沉睡的‘神之蓝图’，为了生存，而进行，第一次，主动的，自我表达。我们，将这个过程，称之为，‘萌发’（Keimung）。’”
“‘第三阶段……’”
药剂师的声音，突然，停住了。
他的额头上，渗出了，一层细密的冷汗。他看着文件上的文字，嘴唇，微微哆嗦着，仿佛，看到了什么，极其恐怖的东西。
“第三阶段，是什么？”林若兰的声音，冰冷而急促。
药剂师抬起头，看着我们，眼中，充满了，前所未有的，恐惧。
“第三阶段：”
“共鸣（Resonanz）。”
“‘当，‘萌发’完成。SV-02，将进化为，一个，全新的，硅基-能量复合生命体。她，将不再需要，依赖于，脆弱的，碳基肉体。她，将拥有，初步的，影响现实物理规则的能力。’”
“‘但是，她，是不完整的。’”
“‘她的意识，将是一片，混沌的，空白。她，拥有神的力量，却没有，神的思想。她，需要一个，‘坐标’，来定位自己，在这个世界上的，存在。’”
“‘而那个，最好的，坐标，就是，与她，拥有着，百分之百，相同基因序列的，‘活体补丁’……SV-01。’”
“‘她们之间，将会产生一种，我们称之为，‘量子纠缠共鸣’的，现象。SV-02，会本能地，被SV-01所吸引。她会，寻找她，靠近她，最终……”
药剂师的声音，戛然而止。
他，再也，念不下去了。
我，一步，走上前，从他手中，拿过了那份文件。
我的目光，落在了，那最后一行，那如同，魔鬼判决书般的，德语单词上。
“……最终，与她，‘融合’（Verschmelzung）。”
“‘当，融合完成。一个，同时拥有，神的力量，和，人的思想的，完美的，‘普罗米修斯’，就将，真正，诞生。’”
“‘她，将成为，人类文明的，新神。’”
“‘而我们，将是，新神的，第一批，使徒。’”
我，静静地，站在那里。
手中的文件，轻如鸿毛，却又，重如泰山。
“蜂巢”里，死一般的寂静。
所有的人，都，呆呆地，看着我。
他们的眼神里，不再是，同情，或者，怜悯。
而是一种，看着一个，即将被献祭的，祭品的，恐惧和，绝望。
我，终于，明白了。
我终于，明白了，钟表匠，那场，完美游戏的，全部真相。
他，为什么要，让我“重生”。
他，为什么要，引导我，一步步地，去揭开真相，去对抗Aethelred。
因为，他需要我，活下去。
他需要我，变得，更强大，更坚韧。
他，在用全世界的苦难，来为我，淬炼灵魂。
他，不是要我，成为，对抗SV-02的，武器。
他，只是在，为他那件，最完美的“作品”，准备，最后一道，也是最美味的，甜点。
一个，成熟的，充满了，仇恨、痛苦、与不屈意志的，灵魂。
来填补，那个，新神，空洞的，躯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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