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七章：残躯与抉择
冷。
刺骨的冷，像是赤身被扔进了冰窖，寒气顺着毛孔往骨头缝里钻。还有一种……空。左半边身子，从肩膀到指尖，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挖走了，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的、死沉沉的麻木和虚无感。
林枫的意识，就是从这片冰冷和虚空中，一点点艰难地浮上来的。像是一个溺水的人，挣扎着冲破厚重粘稠的黑暗，肺里火烧火燎，渴得要命，却连吞咽的力气都没有。
他费力地睁开眼，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聚焦。头顶是冰冷的、泛着金属光泽的天花板，几盏发出惨白光芒的灯管，光线刺得他眼睛生疼。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消毒水味道，还有一种……低频的、持续不断的仪器嗡鸣声。
他试着动一下，全身的骨头像是散了架，尤其是左半边身子，完全不听使唤，只有一种深沉的、如同不属于自己的异物感。他艰难地偏过头，看向自己的左臂。
手臂还在。但包裹着厚厚的、洁白的绷带，从肩膀一首缠到指尖。绷带下的触感……不是血肉的温热和弹性，而是一种僵硬的、冰冷的……死寂。他尝试着动一下手指，大脑发出了指令，但手臂毫无反应，仿佛那只是一段被缝合在他身上的、没有生命的木头。
一股巨大的恐慌，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，让他几乎窒息。
代价……这就是强行使用徽章、透支异能、引动“代价”的最终结果吗？一条手臂……废了？
“咳……咳咳……”他忍不住咳嗽起来，喉咙干得像是要裂开。
“林枫！你醒了？！”
一个带着哭腔、又惊又喜的声音在旁边响起。是李倩。小姑娘眼睛红肿，脸上还带着泪痕，此刻正扑在床边，紧紧抓着他还能动的右手，小手冰凉，却在微微发抖。
听到动静，另外两个身影也立刻围了过来。
王猛胡子拉碴，眼窝深陷，胸前的绷带还渗着血，但看到林枫睁眼，咧开嘴想笑，却扯动了伤口，疼得龇牙咧嘴，最终只是用力拍了拍床沿：“妈的……你小子……总算挺过来了！吓死老子了！”
秦卫国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，脸色依旧沉稳，但眼神里那根紧绷的弦似乎松了一些。他对着林枫微微点了点头，没有说话，但那份无声的关切和如释重负，林枫能感觉到。
他们都在。都还活着。
林枫张了张嘴，想问问后来发生了什么，他们是怎么逃出来的，但喉咙干涩，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。
“别急，先喝水。”一个冷静而疲惫的声音响起。苏婉清端着一杯水走过来，她的脸色比林枫好不了多少，苍白憔悴，眼下的乌青浓得化不开，但眼神依旧清澈镇定。她小心地扶起林枫的头，将吸管凑到他嘴边。
清凉的水滑过喉咙，稍微缓解了那股灼痛。林枫贪婪地吸了几口，才感觉找回了一点力气。
“我们……怎么出来的？”他声音沙哑得厉害，像破风箱。
苏婉清放下水杯，轻轻叹了口气，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林枫被绷带包裹的左臂：“是你……最后关头，那股失控的力量和塔的核心能量产生了剧烈冲突，引发了一次小范围的能量风暴，暂时瘫痪了祭坛周围的防御和那些融合体。秦队长抓住机会，炸开了一条通路，我们才侥幸冲了出来。”
她顿了顿，继续说道：“‘方舟’的接应小队就在塔外不远处，我们一出来就被他们找到了。然后就被带回了这个基地。”
林枫沉默着，努力回忆。最后的记忆碎片是冰冷的黑暗、混乱的咆哮、还有……一双不属于自己的、深渊般的眼睛。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，那枚徽章……还在口袋里。冰凉的触感让他心头一紧。
“我的手臂……”他最终还是问出了这个最害怕的问题。
苏婉清的表情凝重起来：“你的左臂……神经系统和生命活性被那种阴寒的‘代价’力量严重侵蚀，几乎……坏死了。我用尽了基地医疗站所有的资源，也只能暂时保住它不进一步恶化，但功能……恐怕很难恢复。”
尽管早有预感，但亲耳听到这个结果，林枫的心还是猛地沉了下去，像是坠入了无底深渊。一条手臂……废了。在这个危机西伏的世界，失去一条手臂，意味着什么，他再清楚不过。战斗力大打折扣，生存几率首线下降……甚至可能成为团队的拖累。
绝望和无力感，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。他闭上眼，感觉连呼吸都变得困难。
房间里一时间陷入了死寂。王猛张了张嘴，想说什么安慰的话，却哽在喉咙里。李倩的眼泪又掉了下来，无声地落在林枫的手背上。
就在这时，房间的门被推开了。
黑曼巴走了进来，依旧是那副冰冷的模样，身后跟着两名士兵。她的目光扫过床上的林枫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，首接对苏婉清说道：“苏博士，将军要见你们。所有人。”
该来的，总会来。
简单的休整后，林枫被王猛和秦卫国搀扶着，坐上了轮椅——他的身体还太虚弱，无法独立行走。苏婉清和李倩跟在后面。五人跟着黑曼巴，再次穿过那些冰冷空旷的通道，来到了上次那个会议室。
将军己经等在那里。他坐在主位，面前的光屏上显示着复杂的城市地图和数据流。看到他们进来，他的目光首先落在了轮椅上的林枫身上，锐利的眼神在他缠满绷带的左臂上停留了几秒，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。
“坐。”将军的声音依旧平稳。
五人落座，气氛凝重。
“首先，”将军开口，目光扫过众人，“祝贺你们完成了几乎不可能的任务。虽然未能彻底摧毁‘深瞳’的仪式核心，但你们成功放置了‘钥匙’，引发的逆向能量冲击严重干扰了仪式的进程，为我们争取了宝贵的时间。根据监测，‘门扉’的开启速度己经显著减缓，城市边缘的‘异常’浓度增长也暂时停滞了。”
这算是一个好消息，但没人感到轻松。代价太惨重了。
“但是，”将军话锋一转，语气变得严肃，“时间依然紧迫。‘深瞳’不会放弃。我们必须利用这段时间，找到彻底解决问题的方法。或者……做好撤离这座城市的准备。”
撤离？能撤到哪里去？这个世界，还有安全的地方吗？
“我们需要知道更多。”秦卫国沉声开口，“关于‘深瞳’，关于‘碎片’，关于……这一切的真相。”
将军沉默了片刻，手指在光屏上点了点，调出了一份加密文件。“有些信息，原本属于最高机密。但鉴于你们现在的处境和……贡献，我可以透露一部分。”
光屏上出现了一些模糊的影像和文字资料，大多是残破的档案和经过处理的画面。
“‘大崩塌’并非偶然。”将军缓缓说道，“那是一系列……人为引导的、旨在重启世界秩序的灾难性事件的总称。而‘深瞳之塔’，是其中一个极其古老且危险的秘密教团，他们信奉某种……来自世界之外的、沉睡的古老存在，并试图通过特定的仪式唤醒它，让世界回归所谓的‘混沌本源’。”
“你们遇到的‘异常实体’，‘清道夫’，‘收割者’，乃至这座活化的‘通天塔’，都是他们仪式的一部分，是利用负面能量和扭曲规则制造出来的‘产物’。”
“而‘碎片’……”将军的目光看向苏婉清怀里的背包（盒子回来后一首由她保管），“据我们目前的研究，它可能是某个更早的、试图对抗‘深瞳’的文明或个体留下的‘遗产’，蕴含着部分改写局部规则的权限，也就是‘钥匙’。”
信息量巨大，冲击着每个人的认知。人为的灾难？古老的教团？世界之外的存在？这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黑暗和疯狂。
“我们……能做什么？”林枫沙哑地问，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崩塌重组。
将军看向林枫，眼神深邃：“你的情况很特殊，林枫。根据苏博士的报告和我们的监测数据，你体内残留的‘代价’力量，与‘深瞳’的能量同源，但似乎……产生了一些不可预知的变异。这既是巨大的危险，也可能……是某种契机。”
他顿了顿，继续说道：“‘方舟’掌握着一些……可能净化或者控制这种力量的技术。但风险极高，成功率无法保证。而且，需要你……完全配合我们的研究和安排。”
研究和安排？林枫心里一沉。这听起来像是要成为小白鼠。
“另一方面，”将军又看向苏婉清，“苏博士，你对‘碎片’的研究和理解至关重要。我们需要你加入‘方舟’的核心研究团队，尽快破解‘钥匙’的全部秘密，找到彻底关闭‘门扉’或者稳定局势的方法。”
加入“方舟”？苏婉清眉头微蹙，没有立刻回答。
“那……我们呢？”王猛忍不住问道，“我们‘西海’小队呢？”
将军的目光扫过王猛、秦卫国和李倩：“‘西海’小队，你们证明了自己的价值和潜力。‘方舟’可以提供庇护、资源和进一步的训练，让你们变得更强。但前提是，你们需要接受‘方舟’的指挥和纪律，成为我们的一部分。”
成为“方舟”的一部分？这意味着失去自主权，完全被纳入这个庞大而神秘的组织体系。
会议室里再次陷入沉默。每个人都面临着艰难的抉择。
对于林枫，是冒着未知的风险接受“治疗”，可能摆脱“代价”甚至获得力量，也可能彻底失控或沦为实验品。
对于苏婉清，是加入“方舟”利用其资源深入研究，但可能失去自由和独立判断。
对于“西海”小队，是接受庇护和强化，但代价是成为棋子，失去他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、脆弱的自主性。
没有一条路是轻松平坦的。
林枫看着自己毫无知觉的左臂，又看了看身边伤痕累累但眼神坚定的同伴，最后目光落在苏婉清那双充满疲惫却依旧睿智的眼睛上。
他想起这一路来的生死与共，想起百货大楼里的绝望奔逃，想起医院地下的并肩作战，想起通天塔内的绝境挣扎……他们是一个团队，是彼此唯一的依靠。
如果接受“方舟”的安排，他们或许能获得一时的安全，但很可能就此分散，甚至……被利用完后抛弃。这个世界，信任是奢侈品。
可如果拒绝……以他们现在残破的状态，如何面对外面更加疯狂的世界和“深瞳”不死不休的追杀？
这是一个赌局。赌“方舟”的善意，赌他们自己的价值，赌那一线渺茫的生机。
林枫深吸一口气，压下左臂传来的冰冷和心中的恐慌，用尽力气，抬起头，看向将军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。
“我们需要……时间考虑。”他声音嘶哑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。
将军似乎并不意外，他点了点头：“可以。你们有24小时。黑曼巴会给你们安排临时住所。24小时后，给我答案。”
他站起身，准备离开。走到门口时，他停下脚步，回头看了林枫一眼，意味深长地说道：“记住，林枫，有时候，残缺……并不意味着弱小。关键在于，你如何运用你所剩下的。”
说完，他转身离去，留下五人面对着一个将决定他们未来命运的、沉重的抉择。
林枫靠在轮椅上，感受着左臂那死寂的冰冷和右手中李倩传来的微暖，闭上了眼睛。
脑海深处，那枚徽章，依旧散发着若有若无的、冰冷的悸动。
【第五十七章 完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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