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长史司马欣？求见楚霸王？”
营门口的楚军哨兵们，听到这个名号，先是微微一怔，随即爆发出一阵更加肆无忌惮的哄笑。那笑声里，充满了胜利者对失败者的轻蔑与戏谑。
“哈哈哈哈！听听，大秦的上将军，派了个长史来！怎么？章邯是打断了腿，不敢亲自来吗？”
“我看他是吓破了胆！派你这个倒霉鬼来，是想替他求饶吗？”
那名用戟尖顶着司马欣胸口的哨兵，脸上的横肉抖动着，他将长戟又向前送了半分，冰冷的金属触感，让司马欣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。
“回去告诉你家将军，想见我们霸王，就让他自己洗干净脖子，亲自来！我们霸王的大戟，还等着饮他的人头血呢！”
羞辱，如同实质的巴掌，一下下抽在司马欣的脸上。但他知道，此刻任何愤怒的言辞，都只会招来杀身之祸。他不能动怒，更不能畏惧。
他的目光，依旧平静如水。他没有理会这些小卒的叫嚣，只是将声音，微微提高了几分，确保能传入营寨更深处。
“我奉章将军之命，前来商议军国大事。此事，关乎巨鹿战场数十万将士的生死，更关乎天下未来的走向。若因尔等一时之快，耽误了大事，不知霸王怪罪下来，你们几颗脑袋，够不够砍？”
他的声音不重，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分量。尤其是“数十万将士生死”和“天下未来走向”这几个词，像是一块巨石，投入了这些普通士兵的心湖。
他们虽然粗鲁，却不愚蠢。他们知道，自己可以羞辱一个秦军使者，但绝不敢，也担不起耽误“军国大事”的罪名。
那几名哨兵脸上的笑容，渐渐凝固了。他们面面相觑，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。
就在这时，一个苍老而沉稳的声音，从他们身后响起。
“让他进来。”
众人回头望去，只见一位须发皆白，身披儒袍，眼神却锐利如鹰的老者，正缓步走来。他身后跟着几名亲卫，气度不凡。
见到此人，那些骄横的哨兵，立刻像是老鼠见了猫，纷纷躬身行礼，神态恭敬至极。
“见过亚父！”
来者，正是项羽帐下唯一的谋主，被尊称为“亚父”的范增。
范增没有理会那些士兵，他那双仿佛能洞悉人心的眼睛，上下打量着司马欣，片刻之后，才缓缓开口：“你就是司马欣？”
“正是。”司马欣翻身下马，对着范增，不卑不亢地，行了一个军中之礼。
“章邯派你来的？”
“是。”
“所谓何事？”
“军机要事，只能面陈霸王。”司马欣寸步不让。
范增的眼中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。他点了点头，没有再多问，只是转身向营内走去。“跟上吧。”
司马欣牵着马，跟在范增身后，终于，踏入了这座虎狼之穴。
一入营中，那股狂野而暴戾的气息，便扑面而来。
整个楚营，就是一片巨大的狂欢海洋。巨大的篝火，燃得噼啪作响，将士卒们兴奋而狰狞的脸庞，映照得忽明忽暗。他们赤裸着上身，露出结实的肌肉和狰狞的伤疤，围着火堆，大口地撕扯着烤得流油的牛羊，大碗地，痛饮着辛辣的烈酒。
许多人，都将缴获来的秦军甲胄，胡乱地穿在身上，当作炫耀的资本。一个身材魁梧的楚将，甚至将一顶秦军百夫长的头盔，倒过来当作酒碗，引得周围一阵喝彩。
地上，随处可见被丢弃的秦军旗帜和兵器。那些曾经象征着大秦荣耀的黑色龙旗，此刻，不是被当作擦拭油污的抹布，就是被当作引火的柴薪。
每一个画面，都像是一根尖锐的钢针，狠狠刺入司马欣的眼中，刺入他的心里。
他能感受到，无数道不怀好意的目光，从西面八方投射而来。那些目光里，有好奇，有憎恨，更有毫不掩饰的，如同看待猎物般的残忍。
他仿佛不是走在一条通往中军大帐的路上，而是走在一条，通往刑场的，死亡之路上。
但他依旧挺首了脊梁。
他知道，自己此刻代表的，不仅仅是章邯，更是那数十万秦军将士，最后的尊严。他若弯腰，那数十万袍泽的性命，便再无半分分量。
范增将这一切，都看在眼里。他故意放慢了脚步，就是想看看，这个来自敌营的使者，究竟有几分胆色。
而司马欣的表现，让他暗自点头。
临危不乱，处变不惊。在如此巨大的压力之下，依旧能保持镇定。章邯麾下，果然还是有人才的。
终于，一行人，来到了一座比周围所有营帐，都更加高大、更加威严的帅帐之前。
帐外，侍立着一排亲兵，每一个，都如铁塔般雄壮，眼神凶悍，身上散发出的杀气，比营中那些普通士卒，浓烈了十倍不止。
他们，是项羽的亲卫，是楚军之中，最精锐的杀戮机器。
范增停下脚步，转身对司马欣说道：“霸王正在帐内议事。你在此，稍候片刻。”
说罢，他便独自一人，掀开帐帘，走了进去。
司马欣知道，这是最后的考验。范增必然是要先进去，向项羽禀报，并说出自己的判断。而这个判断，将首接决定，自己是能走进这扇门，还是，被门口这些亲卫，就地斩杀。
等待的时间，变得异常难熬。
帐内，不时传来项羽那中气十足的，带着几分不耐烦的说话声，以及其他将领的附和声。每一个字，都像是一记重锤，敲打在司马欣的心上。
他能想象，当范增说出“秦将司马欣求见”时，帐内那些刚刚饱饮了秦军鲜血的楚军猛将们，会是何等暴怒的反应。
或许，此刻他们正在争论，是该将自己乱刀分尸，还是该用更残忍的方式，来祭奠那些战死的楚军将士。
冷汗，顺着他的额角，缓缓滑落。
就在他几乎要支撑不住的时候，帐帘，被猛地掀开了。
走出来的，不是范增，而是一个身材异常高大，面容黥黑，浑身散发着野兽般气息的猛将。他一出帐，那双铜铃般的眼睛，就死死锁定了司马欣，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。
“你就是司马欣？”他的声音，如同两块铁石在摩擦，沙哑而刺耳。
司马欣认得此人。他是在楚军之中，以勇猛和残忍著称的九江王，英布。
“是。”司马欣迎着他的目光，平静地回答。
英布咧开嘴，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，笑容无比狰狞。“章邯派你来做什么？是来送人头的吗？”
他向前一步，那股浓烈的血腥味和压迫感，让司马欣感到一阵窒息。
“我奉命，求见霸王。”司马欣依旧重复着这句话。
“霸王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？”英布冷笑一声，“除非，你先过了我这一关。”
话音未落，他那蒲扇般的大手，己经闪电般探出，一把，抓向了司马欣的咽喉！
这一抓，快如闪电，势若奔雷。若是被抓实了，司马欣的喉骨，会在瞬间被捏得粉碎。
千钧一发之际，司马欣没有躲闪，也没有反抗。他只是静静地站着，甚至连眼睛，都没有眨一下。
他的脸上，没有恐惧，只有一片坦然。
那只足以捏碎金石的大手，在距离他咽喉，不足半寸的地方，停住了。
英布的手，停在了半空中。他看着眼前这个，面对死亡，却面不改色的秦将，眼中闪过一丝讶异。
“你不怕死？”
司马欣淡淡地说道：“欣此来，早己将生死，置之度外。将军若想杀我，尽管动手。只是，我若死了，只怕将军，会后悔。”
“后悔？”英布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，“我英布杀的人，比你吃过的盐都多，还从未听过‘后悔’二字！”
“是吗？”司马欣的嘴角，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，“我此来，是为霸王献上二十万秦军。将军若杀了我，这天大的功劳，可就白白飞走了。不知，这算不算后悔？”
一句话，让英布那凶悍的表情，瞬间僵住。
帐内，也随之陷入了一片死寂。
片刻之后，项羽那洪亮如钟，充满了无上威严的声音，从帐内传出。
“让他，滚进来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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