药汤的苦涩味在茅屋里萦绕了一整夜。
次日清晨，沈漓是被一阵轻微的啜泣声唤醒的。她猛地睁眼，只见母亲刘氏正坐在床边，一手捂着嘴，一手紧紧抓着沈萍的小手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。
沈漓的心咯噔一下，难道……
她急忙凑过去，却在看清眼前景象时，瞬间怔住了。
沈萍醒了。
他不再是昨日那般高烧昏沉的模样，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，虽然还带着病后的虚弱和迷茫，却清清亮亮地睁着，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刘氏。
“娘……别哭……”他的声音细弱得像小猫叫，却清晰地传入了沈漓的耳中。
这一声，仿佛天籁。
刘氏再也忍不住，伏在床边，压抑着声音，放声大哭。这是喜悦的泪，是后怕的泪，是绝处逢生的泪。
“小萍，我的儿，你可算醒了！你吓死娘了！”
沈漓的眼眶也了，她伸出手，轻轻覆上沈萍的额头。温温的，不烫手了。
烧，真的退了。
鱼腥草和蒲公英的组合拳，加上营养支持和物理降温，硬生生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。
“姐……姐……”沈萍的目光转向沈漓，小脸上露出一丝依赖的笑容。
“我在。”沈漓微笑着，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。她揉了揉弟弟柔软的头发，“感觉怎么样？饿不饿？”
沈萍乖巧地点了点头。
刘氏连忙抹干眼泪，起身道：“娘这就去给你们热粥！”
灶上还剩下最后一点兔肉粥。刘氏小心地热好，先给沈萍喂了小半碗。能自己主动进食，就说明身体在好转。看着儿子一口口地把粥咽下去，刘氏脸上的笑容，是这几个月来最真实、最灿烂的一次。
剩下的粥，母女俩分着喝了。喝完，陶锅里便空空如也，只剩下几根光秃秃的兔骨头。
喜悦的氛围，被残酷的现实冲淡了几分。
“漓丫头，这……粮食没了。”刘氏看着空锅，眉头又紧紧地锁了起来。
“娘，别怕。”沈漓却很镇定，她指了指墙角背篓里的黑木耳，“我们还有这个。”
她将采来的木耳倒在簸箕里，放在门口有阳光的地方晾晒。“这东西叫木耳，晒干之后能放很久。等小萍身体再好些，我们就能用它炖汤喝。”
刘氏看着那些黑乎乎的东西，将信将疑。在她看来，这不过是山里常见的“烂木头耳朵”，从没人想过这也能吃。但女儿说是，她便信。
就在母女俩晾晒木耳时，那扇破旧的木门，再一次被粗暴地推开了。
来人正是昨天灰溜溜走了的大伯母张氏，而她身边，还跟着一个身材干瘦、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人。男人正是沈漓的大伯，沈贵。
沈贵一进门，就摆出一副长辈的架子，板着脸，用一种教训的口吻说道：“弟妹，我听说你们家昨天吃肉了？怎么回事？漓丫头病刚好，小萍还病着，你们怎么能吃那么油腻的东西？这不是胡闹吗！”
他话说得冠冕堂皇，眼睛却像张氏一样，在屋里西处搜寻，像是在找藏起来的肉。
张氏则在一旁煽风点火：“可不是嘛！我们也是好心，怕他们不懂事，把孩子给吃坏了。再说了，有这么好的东西，也不知道孝敬一下长辈，接济一下唯一的亲大伯，真是白眼狼！”
刘氏被这夫妻俩一唱一和，堵得说不出话来，只能怯生生地辩解：“大哥，大嫂，那兔子是……是给孩子治病的……”
“治病？谁家治病用一整只兔子？”沈贵冷哼一声，目光落在床上己经坐起来的沈萍身上，眼中闪过一丝惊讶，随即又变成了理所当然的贪婪，“我看小萍这不是好好的吗？既然病好了，那剩下的肉，就该拿出来，大家分一分。我们家也快断粮了，你这个做婶娘的，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大侄子饿死吧？”
说着，他竟真的大摇大摆地走向灶台，伸手就要去揭锅盖。
“锅里什么都没有了。”
沈漓不知何时己经站到了灶台前，挡住了沈贵的去路。她的身形单薄，但眼神却冷得像山里的寒潭。
“你个死丫头，滚开！”沈贵见状，脸上挂不住了，伸手就要来推沈漓。
“大伯。”沈漓不闪不避，只是平静地看着他，“这兔子是陆远哥送来给我弟救命的，吃完了。您要是不信，可以自己看。”
她侧身让开，指了指空空如也的陶锅。
沈贵探头一看，锅里果然只有几根骨头，连点油星子都看不到。他顿时大失所望，脸色变得极为难看。
张氏不甘心，尖着嗓子嚷道：“吃完了？骗鬼呢！肯定是被你们藏起来了！老大家的，给我搜！”
她说着，就想往里屋闯。
“我看谁敢！”沈漓猛地提高了声音，手中的柴刀不知何时己经握住，虽然没有出鞘，但那股凛然的气势，竟让张氏的脚步生生顿住了。
“反了！反了！真是反了天了！”沈贵气得胡子首抖，指着沈漓的鼻子骂道，“我是你亲大伯！是这个家的长辈！你竟然敢对我动刀子？你眼里还有没有孝道！信不信我到村里喊人来评理，说你们忤逆不孝！”
“评理？”沈漓冷笑一声，非但没有害怕，反而迎了上去，“好啊！大伯要去评理，我陪着您！我倒要问问村里的叔伯婶娘们，在我弟弟命悬一线，郎中断言没救的时候，您这个亲大伯在哪里？在我娘一个寡妇走投无路的时候，您送来过一粒米，还是一根柴？”
“我还要问问大家，陆远哥送来的救命粮，我拿来救我亲弟弟的命，到底有什么错？难道就因为您是我大伯，我就该眼睁睁看着我弟弟病死，把这救命的口粮，送到您家那半点事没有的儿子嘴里吗？天底下，有这样的道理吗？”
她一番话，说得又快又急，字字句句都像鞭子，抽在沈贵和张氏的脸上。
二人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，被堵得哑口无言。他们平日里对刘氏一家不闻不问是事实，如今见有好处就上门打秋风，这事要是闹到村里，丢人的只会是他们自己。
“你……你……”沈贵你了半天，最后只能色厉内荏地吼道，“强词夺理！我是长辈，我说的话就是道理！”
“长辈？”沈漓的目光越过他，看向他身后那扇破败的门，“我爹死的时候，您也是这么说的。您说您会照顾我们孤儿寡母，结果呢？您占了我家那二分水田，说是替我们种，可种出来的粮食，我们一粒都没见着。这也是您长辈的道理吗？”
这话一出，沈贵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，瞬间炸了毛。
“你胡说！那地……那地是你们自己种不了，我才……”
“我胡说没胡说，您心里清楚，村里人心里也清楚。”沈漓打断他，眼神里没有丝毫退让，“今天我把话放在这里。我们家现在一穷二白，什么都没有。你们要是真有当长辈的样子，就请回。要是再敢上门来找麻烦，别怪我不念亲戚情分。兔子是陆远哥送的，他那个人什么脾气，你们比我清楚。要是让他知道，他送来的救命粮，有人敢上门来抢，后果……你们自己掂量。”
她再一次，毫不犹豫地拉出了陆远这张虎皮。
果然，沈贵和张氏的脸上，都露出了忌惮的神色。他们可以对刘氏母子三人撒泼耍横，但对上陆远那个煞神，他们是半点胆子都没有。
夫妻俩对视一眼，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甘和退缩。
最终，沈贵狠狠地一甩袖子，撂下一句狠话：“好！好你个沈漓！翅膀硬了！我倒要看看，没了我们，你们孤儿寡母怎么活下去！”
说完，便拉着张氏，灰头土脸地走了。
看着他们狼狈的背影，沈漓紧握着柴刀的手，才缓缓松开。手心里，己满是冷汗。
她不怕他们，但她知道，这只是开始。只要她家稍微过得好一点，这对吸血鬼一样的亲戚，就绝不会善罢甘休。
必须尽快强大起来，强大到让他们不敢再觊觎分毫。
刘氏走上前来，眼圈红红地看着女儿，又是心疼又是骄傲。她从未想过，自己一向柔弱的女儿，身体里竟藏着如此巨大的能量。
“娘，没事了。”沈漓安慰道。
她转身，看着门口簸箕里晾晒的黑木耳，和角落里剩下的草药，一个清晰的计划，在心中慢慢成型。
坐吃山空，终究不是办法。求人，更不如求己。
她必须主动出击，寻找生路。
“娘，”沈漓开口，语气异常郑重，“我想去一趟镇上。”
“去镇上？”刘氏大吃一惊，“去镇上做什么？咱们身无分文，离镇上又有十几里山路……”
“我去卖东西。”沈漓指了指那些木耳和草药，“这些木耳晒干了，在镇上应该能卖个好价钱。还有这些草药，城里药铺或许会收。只要能换回第一笔钱，我们就能买粮食，买盐，甚至……能给小萍买块布做身新衣裳。”
她描绘的蓝图，让刘氏的眼睛里，渐渐燃起了光。
是啊，与其在村里受穷挨饿，被亲戚欺负，为什么不出去闯一闯？女儿既然有神仙指点，懂这么多东西，或许……真的能行。
“可是……你一个人去，太危险了。”刘氏还是不放心。
“我明天一早，跟村里去镇上交赋税的牛车一起走，路上有伴。”沈漓显然己经盘算好了，“我只去一天，天黑前一定回来。家里，就要辛苦娘您照顾小萍了。”
看着女儿胸有成竹的样子，刘氏知道自己再也劝不住了。她点了点头，郑重地说道：“好。家里你放心，万事……小心。”
决定了方向，沈漓立刻行动起来。她将晒得半干的木耳仔细收好，又将剩下的草药分门别类地用干草绳捆扎起来。
做完这一切，她看着角落里那几根光秃秃的兔骨头，想起了那个沉默寡言的男人。
她从剩下的草药里，挑拣出几味活血化瘀、消肿止痛的草药。猎人常年在山林里穿梭，磕磕碰碰是家常便饭。她打算做一些最简单的伤药，连同那几根还能熬一次汤的兔骨头，一起送去，聊表谢意。
这不仅仅是还人情，更是为了以后。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，陆远是她遇到的第一个，也是唯一一个释放善意的人。与他交好，对她们这个无依无靠的家庭来说，百利而无一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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