傍晚时分,夕阳的余晖给整个下溪村镀上了一层温柔的金色。
沈漓将挑拣好的几味草药用干净的麻布包好,又把那几根兔骨头装进一个小陶罐里,对刘氏说了一声,便独自一人出了门。
陆远的家在村尾,离人群最远,孤零零地立在一片小树林旁。那是一间比沈漓家好不了多少的土坯房,墙体斑驳,屋顶的茅草也有些稀疏,显得格外冷清。
沈漓走到门口,还未敲门,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和草药味混杂在一起的气息。她心中一动,难道他受伤了?
她抬手,轻轻叩响了那扇简陋的木门。
“叩叩叩。”
里面没有回应。
沈漓又敲了两下,声音稍大了一些。
“谁?”一个低沉而警惕的声音从屋内传来,正是陆远。
“陆远哥,是我,沈漓。”
屋里沉默了片刻,才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,随即,门“吱呀”一声被拉开了一条缝。
陆远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后,他只开了半扇门,身体堵住了大部分视线。他上身赤裸着,露出线条分明的胸膛和腹肌,古铜色的皮肤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旧伤疤,充满了野性的力量感。他的左肩上,缠着一圈发黑的布条,隐隐有血迹渗出。
他看到是沈漓,眉头微蹙,眼神里带着一丝不解和戒备。
“有事?”
“我……”沈漓被他这副样子弄得有些不自在,下意识地避开了目光,将手里的陶罐和布包递了过去,“我弟弟的烧己经退了,多谢你送的兔子。这几根骨头还很新鲜,能再熬一次汤。还有……我采了些草药,看你好像受伤了,这个是治外伤的,你或许用得上。”
陆远没有立刻接,目光先是落在她递过来的东西上,然后又缓缓移到她的脸上。
夕阳的光线柔和地打在她的侧脸上,勾勒出纤细的轮廓。她的脸颊依旧消瘦,但那双眼睛,却亮得惊人,像两颗浸在清泉里的黑曜石,坦然而清澈,没有丝毫村里其他姑娘看他时那种畏惧或痴迷。
他沉默地盯了她几秒,才伸出没有受伤的右手,接过了东西。他的手指修长有力,指腹带着一层薄茧,接过陶罐时,不经意地碰到了沈漓的指尖。
温热的,柔软的。
沈漓像被烫了一下似的,迅速缩回了手。
陆远似乎也察觉到了,动作微微一顿,随即若无其事地将东西拿了进去。
“多谢。”他惜字如金地吐出两个字,依旧没有要请她进去坐的意思。
“不客气,是我们该谢你才对。”沈漓连忙摆手,她本来也没打算多留,“那……我不打扰你了,你早点休息。”
说完,她便转身准备离开。
“等等。”
陆远再次叫住了她。
沈漓回头,只见他不知何时己经将她送的那个布包打开了。他捻起其中一片被捣碎的草药,放在鼻尖闻了闻,眼中闪过一丝讶异。
“这是‘血见愁’,配上‘田七’和‘牛膝’?”他准确地说出了草药的名字,甚至连配伍都分毫不差。
这下轮到沈漓惊讶了。这些草药虽然常见,但寻常村民可认不全,更别说知道如何搭配使用了。
“你……你也懂药理?”
“常在山里走,认得一些。”陆远淡淡地回答,但他看沈漓的眼神,却多了一丝探究。
他原本以为,她只是碰巧认识鱼腥草和蒲公英。却没想到,她连这种治跌打损伤的复杂配方都懂。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少女该有的知识。
沈漓心中暗道,果然不能小瞧任何一个能在艰苦环境中生存下来的人。她笑了笑,解释道:“也是听人说的土方子,没想到还真让你认出来了。”
陆远不置可否。他将草药重新包好,对沈漓说道:“你明日要去镇上?”
沈漓一愣,他怎么会知道?随即反应过来,村子就这么大,谁家有点什么动静,很快就会传开。她要去镇上的事,想必己经不是秘密了。
她点了点头:“嗯,想去碰碰运气,看能不能卖掉些山货。”
“一个人?”
“跟村长的牛车一起走。”
陆远的眉头皱得更紧了。他看着眼前这个身形单薄,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少女,沉默了片刻,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:“镇上乱,小心。”
这句简短的话,听不出什么情绪,却让沈漓的心头莫名一暖。她知道,这大概己经是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,所能表达的极限了。
“我会的,多谢你提醒。”她真心实意地道了谢,然后不再停留,转身快步离开了。
陆远站在门口,看着她纤细的背影消失在暮色中,才缓缓关上了门。他低头,看了一眼手里的陶罐和草药包,那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眸里,第一次泛起了些许无人能懂的波澜。
……
第二天一早,天还蒙蒙亮,沈漓就收拾妥当,背着装满了干木耳和草药的背篓,来到了村口的大槐树下。
村长沈福海正蹲在牛车旁,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。牛车上己经零零散散地坐了几个要去镇上的村民。
看到沈漓,沈福海有些意外,浑浊的眼睛在她身上打了个转:“漓丫头?你也要去镇上?”
“是的,村长爷爷。”沈漓礼貌地回答,“我想去镇上卖点山货,换些粮食。”
“卖山货?”旁边一个正在纳鞋底的王家婶子嗤笑一声,阴阳怪气地说道,“就你这小身板,背得动什么山货?别是想去镇上攀高枝吧?”
这话一出,车上的人都暧昧地笑了起来。村里关于沈家大丫头病了一场后,性情大变,还搭上了猎户陆远的闲话,早就传开了。
沈漓的面色一冷,正要反驳,村长沈福海却磕了磕烟斗,不咸不淡地开口了:“行了,少嚼舌根。漓丫头家什么情况,大家心里都有数。一个姑娘家,想自己挣口饭吃,有什么不对?上来吧。”
村长发了话,其他人也不好再说什么。
沈漓感激地看了村长一眼,将背篓放上车,自己也找了个角落坐下。
牛车“吱呀吱呀”地晃动起来,缓缓驶出村子。
沈漓没有理会周围那些或好奇或鄙夷的目光,她心里正盘算着另一件事。
去镇上卖东西只是第一步,她需要一个更长久、更稳定的营生。而这件事,或许还需要村长的帮助。
沈福海虽然只是个村长,但在下溪村,他就是天。他为人还算公道,在村里威望很高。如果能得到他的支持,很多事情都会好办得多。
她正思索着,就听村长开口问道:“漓丫头,你弟弟的病,好利索了?”
“托您的福,己经退烧了,就是身子还有些虚。”沈漓恭敬地回答。
“那就好,那就好。”沈福海点了点头,又吸了口烟,缓缓吐出,“你是个好孩子,有担当。只是这年景,不好过啊……”
他叹了口气,满脸愁容。
沈漓知道,机会来了。
她顺着村长的话,轻声说道:“是啊,太难了。我昨天听娘说,隔壁上溪村,己经有人家开始啃树皮了。再这么下去,真不知道该怎么办。”
这话一出,车上的气氛顿时沉重了下来。缺粮,是压在每个人心头的一块巨石。
沈福海的脸色也更凝重了:“上溪村靠河,地还好些。我们下溪村都是山地,靠天吃饭,今年的收成……唉,怕是连赋税都交不齐。”
“村长爷爷,”沈漓看着他,眼神清亮,“靠地里的收成,我们肯定是活不下去了。可是,我们守着这么大一座宝山,难道就真的只能等死吗?”
“宝山?”沈福海愣了一下,随即苦笑,“你说的是后山?那山里除了些野兽,就是些没人要的野草,哪里算得上宝山。”
“不。”沈漓摇了摇头,语气笃定,“在我看来,那就是一座宝山。”
她顿了顿,组织了一下语言,才缓缓开口:“就说我背篓里这个,叫木耳。它长在烂木头上,不起眼,但晒干了,却是城里人饭桌上的稀罕菜,能卖上好价钱。还有山里的各种草药,我们不认识,但镇上的药铺收。除此之外,山上还有蕨菜、笋子、各种能吃的菌子……这些东西,只要我们肯花力气去采,去炮制,都能换成粮食。”
她的话,像一块石头投进了平静的湖面,让车上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。他们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,却从没人想过,那些司空见惯的山货,还能有这么大的用处。
沈福海的眼睛里,也闪过一丝光亮。他停下抽烟的动作,转头正色看着沈漓:“丫头,你说的这些……都是真的?你都认识?”
“我不敢说都认识,但大部分都见过。”沈漓不卑不亢地回答,她知道,这是最关键的时刻,“我这次去镇上,就是想先探探路,看看这些东西的行情。如果真的可行,我想……能不能请村长您出面,组织村里的婶子嫂子们,一起进山采摘。大家人多,也安全。采回来的东西,我教大家如何炮制,然后由您统一带到镇上去卖。卖得的钱,除去给大家的辛苦钱,剩下的,能不能就充作村里的公中,用来……抵今年的赋税?”
她这番话说完,整个牛车上,静得落针可闻。
所有人都被她这个大胆的、近乎异想天开的计划给震住了。
一个十五岁的小丫头,不仅想到了靠山吃山的法子,甚至连如何组织、如何分配、如何解决村里最大难题——赋税,都考虑到了。
沈福海更是用一种全新的、审视的目光看着沈漓。他手中的烟斗,不知何时己经熄灭了。
他沉默了许久,久到车上的气氛都有些压抑。
终于,他将烟斗在车辕上重重地磕了磕,沉声问道:
“漓丫头,你有几成把握?”
沈漓迎着他锐利的目光,挺首了脊背,一字一句,清晰而有力地回答:
“事在人为。不试,一成把握都没有。试了,至少有五成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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