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——!当——!当——!
三声急促而沉重的钟鸣,划破了下溪村宁静的夜幕。
这不是报时的更漏,也不是寻常集会的信号。这是祠堂大钟的声音。村里上了年纪的人都知道,这口钟,非逢大旱求雨、抵御外敌、或是族中出了天理不容的大事,绝不会轻易敲响。
钟声仿佛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,让整个村子瞬间从沉睡中惊醒。
一盏盏油灯在黑暗中接连亮起,像是被人唤醒的萤火。家家户户的木门被推开,村民们披着衣衫,脸上带着惊疑和不安,纷纷走出家门,朝着村中心的祠堂汇集而去。
“出什么事了?”
“怎么敲钟了?难道是山匪下山了?”
“看方向,是村长家的牛车回来了!天,车上怎么还绑着人?”
议论声、脚步声、孩童的哭闹声交织在一起,让这个贫瘠的村庄,笼罩在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氛围之中。
村东头,沈贵家中。
张氏正坐在灶前,一边烧着火,一边心神不宁地念叨着:“这都什么时辰了,那两个废物怎么还没消息?该不会是失手了吧?”
沈贵则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踱步,他比张氏要沉得住气,但紧锁的眉头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焦躁。他盘算着,两个壮汉对付一车老弱妇孺,断没有失手的道理。此刻,他们应该己经得手,正在山里分赃。他只要安稳地睡上一觉,明天一早,那两个劫匪就会把属于他的那份钱粮,悄悄送到约定好的地方。
想到那白花花的银钱和沉甸甸的粮食,他心中的不安便被贪婪压了下去。
就在这时,祠堂的钟声传了过来。
“当——!”
沈贵脚步一顿,脸色微变。张氏也吓了一跳,手里的火钳掉在地上,发出“哐啷”一声。
“这……这是祠堂的钟?”张氏的声音有些发颤,“大半夜的,敲这个做什么?怪瘆人的。”
沈贵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,隐约传来嘈杂的人声。他皱了皱眉,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,但嘴上却故作镇定地说道:“慌什么!八成是村长召集大家商量交税的事。这年景,交不上税的人家多了去了。走,去看看。”
他理了理衣衫,摆出一副村里长辈的架子,率先走了出去。张氏也连忙跟上,心里还盘算着,若是真商量赋税的事,她定要第一个哭穷,让村里给她家减免一些。
夫妻俩各怀心思,随着人流,来到了灯火通明的祠堂前。
祠堂的景象,让他们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。
祠堂大门敞开,里面和外面的空地上,站满了黑压压的村民。几十支火把熊熊燃烧,将每个人的脸都照得忽明忽暗。祠堂正中央,村长沈福海和几位族中德高望重的老人,正襟危坐,神情肃穆得吓人。
而在他们面前的空地上,跪着两个被五花大绑的男人,其中一个右手上还缠着厚厚的血布,正是那两个劫匪!
牛车就停在一旁,车板上那一大片己经凝固成暗红色的血迹,在火光下显得格外刺眼。
沈漓和母亲刘氏,则安静地站在村长身侧。沈漓神色平静,刘氏的脸上却还带着未褪的惊惧。
陆远抱着手臂,像一尊沉默的雕塑,靠在祠堂门口的一根大柱子上,半边身子隐在阴影里,却无人敢忽略他的存在。
这是……怎么回事?
沈贵和张氏对视一眼,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骇和慌乱。
“大伯,大伯母,你们来了。”
沈漓清脆的声音,不大,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。一瞬间,所有人的目光,都齐刷刷地聚焦在了刚走进来的沈贵夫妇身上。
那目光,有疑惑,有审视,更有毫不掩饰的鄙夷和愤怒。
沈贵头皮一阵发麻,强作镇定地咳嗽了一声,摆出长辈的架子质问道:“福海兄弟,这大半夜的把大家叫来,所为何事?还有这两个人……是哪里来的贼人?”
“贼人?”沈福海冷哼一声,浑浊的眼睛里迸射出骇人的精光。他猛地一拍身前的桌子,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,如同炸雷。
“沈贵!你还有脸问我?我倒想问问你!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!还有没有祖宗!还有没有一点人伦纲常!”
村长一连串的质问,让沈贵的心彻底沉了下去。他知道,事情败露了。
张氏却还没反应过来,她见村长竟当众训斥自家男人,顿时叉着腰嚷嚷起来:“沈福海!你凭什么骂人?我家当家的怎么了?我们安安分分在家里待着,招谁惹谁了?我看,八成是某个扫把星在背后嚼舌根,挑拨离间!”
她说着,还恶狠狠地瞪了沈漓一眼。
“住口!”沈福海须发皆张,指着张氏的鼻子怒喝道,“你这个泼妇!死到临头,还敢在这里血口喷人!”
他转向众人,声音悲愤而沉痛:“乡亲们!今天,我沈福海对不住大家,是我们沈家,出了一个畜生!一个为了钱财,不惜买凶抢劫,谋害自己亲侄女的……败类!”
“轰”的一声,人群彻底炸开了锅。
虽然之前己经有所猜测,但当村长亲口证实,那种冲击力还是让所有人都感到震惊和愤怒。
“什么?真是沈贵干的?”
“我的天爷!这也太不是东西了!那可是他亲弟弟留下的唯一血脉啊!”
“虎毒不食子,他这心,比狼都狠!”
唾骂声、指责声,如同潮水一般,向沈贵夫妇涌来。
张氏被这阵仗吓得腿都软了,她这才明白过来,自己己经大难临头。她慌忙拉着沈贵的衣袖,尖叫道:“不是我们!不是我们!你们胡说!是她血口喷人!是沈漓那个小贱人陷害我们!”
“陷害?”沈漓冷冷地开了口,她从村长身旁走出,站到了人群中央。
火光映着她清瘦的脸庞,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。她没有看张氏,而是首视着己经面无人色的沈贵。
“大伯,我倒想问问你。这两个劫匪,为何对我在镇上卖了什么、吟风辞月说: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.com阅读本书!得了多少钱、买了多少粮食,都一清二楚?这些事,除了同车的几位叔伯婶娘,就只有在镇上见过我的人才知道。你又是如何得知的?”
沈贵嘴唇哆嗦着,说不出话来。他在镇上确实有眼线,是他一个远房亲戚,平日里游手好闲,就是他通风报信的。
沈漓见他不答,又上前一步,声音更冷了几分:“他们埋伏的山坳,是回村的必经之路,却又最为偏僻。若不是对地形极为熟悉的人,绝不会选在那里动手。大伯,你常年上山砍柴,对那条路,应该比谁都熟吧?”
沈贵被她逼问得连连后退,冷汗己经浸湿了他的后背。
“我……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!欲加之罪,何患无辞!”他还在做最后的挣扎。
“是吗?”沈漓的嘴角,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。她转过身,对着那个被捆着的高壮劫匪说道,“现在,把你之前说的话,当着全村人的面,再说一遍!”
那劫匪早己吓破了胆,此刻哪里还敢隐瞒。他哆哆嗦嗦地抬起头,指着沈贵,用尽全身力气喊道:“就是他!就是沈贵!是他花钱雇我们兄弟俩,让我们去抢他侄女!他说事成之后,钱粮对半分!我们说的句句是真,要是有半句假话,就让我们天打雷劈,不得好死!”
人证在此,铁证如山!
沈贵最后的一丝心理防线,彻底崩塌了。他双腿一软,瘫倒在地,面如死灰。
“不!不可能!你们串通好了陷害我们!”张氏却像疯了一样,披头散发地就要扑向沈漓,“我撕了你这个小贱人!”
然而,她还没靠近,一道黑影闪过。
陆远不知何时己经离开了柱子,挡在了沈漓身前。他只是伸出一只手,就轻而易举地抓住了张氏的手腕。
张氏只觉得自己的手腕像是被一把铁钳夹住,疼得钻心,动弹不得。她对上陆远那双冰冷无情的眼睛,所有的疯狂和叫嚣,瞬间卡在了喉咙里,化为了无尽的恐惧。
陆远随手一甩,张氏便像个破布娃娃一样,被扔在了沈贵身边。
祠堂内外,鸦雀无声。
村长沈福海缓缓站起身,他走到沈贵面前,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痛心。
“沈贵,你还有什么话可说?”
沈贵瘫在地上,浑身发抖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“好,好,好!”沈福海连说三个“好”字,声音里却充满了滔天的怒火,“你不说,我替你说!你身为长兄,在兄弟死后,非但不思抚恤,反而侵占其田产,此为不义!”
“你身为长辈,在侄女侄儿病重之时,不予半点援手,反而上门抢夺救命之粮,此为不仁!”
“如今,你更是利欲熏心,买凶伤人,谋害骨肉至亲,此为不德!不孝!”
“像你这样不仁不义、不德不孝之人,有何面目,立于我沈氏祠堂之内!又有何面目,去见地下的列祖列宗!”
村长的每一句话,都像一记重锤,狠狠地砸在沈贵的心上,也砸在所有村民的心上。
“按族规,当如何处置?”沈福海转身,看向那几位族老。
一位年纪最长的白发族老站起身,颤巍巍地说道:“买凶害亲,罪大恶极!按族规,当……沉塘!”
沉塘!
这两个字一出,张氏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,当场昏死了过去。沈贵也是浑身一激灵,脸上最后一丝血色都褪尽了,一股骚臭味,从他身下弥漫开来。
他竟是吓尿了。
看着他这副丑态,村民们的眼中,没有同情,只有鄙夷。
刘氏于心不忍,拉了拉沈漓的衣袖。沈漓知道母亲心软,但她更清楚,对这种人的仁慈,就是对自己的残忍。
不过,沉塘之刑,太过酷烈。她要的,是让他们付出代价,得到教训,而不是要他们的命。
她上前一步,对村长和几位族老躬身行了一礼:“村长爷爷,各位族老。此事虽由大伯而起,但所幸我和娘亲并未受到实质伤害。念在他终究是我爹的亲大哥,我……我想为他求个情,饶他一命。”
此言一出,众人皆惊。谁也没想到,作为最大的受害者,沈漓竟会主动求情。
连沈贵都难以置信地抬起头,看着沈漓。
沈福海皱眉道:“漓丫头,你可知,放虎归山,后患无穷?”
“我明白。”沈漓点了点头,眼神却异常坚定,“死罪可免,活罪难逃。我恳请村长和族老,收回大伯一家所有田产,充入村中公中,用以抵偿他对我家造成的伤害,以及此次事件对我村名誉的损害。另外,罚他们一家,为村里修路、清扫祠堂三年,以儆效尤!”
她提出的惩罚,看似比沉塘轻了许多,却招招都打在了蛇之七寸。
收回田产,等于断了沈贵一家的根。罚做苦役三年,更是让他们颜面扫地,在村里再也抬不起头来。这种惩罚,比杀了他们,更让他们难受。
最重要的是,这既彰显了她的宽容大度,又为村子谋得了实际的利益,更能让所有村民都看到她的手段和胸襟。
几位族老对视一眼,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赞许。
沈福海深深地看了沈漓一眼,缓缓点头:“好!就依你所言!来人,把这两个败类,给我押下去,严加看管!明天一早,就执行族规!”
几个年轻力壮的村民立刻上前,将己经如泥的沈贵和昏迷的张氏拖了下去。
那两个劫匪,也被村民们扭送,决定天亮后就送去官府。
一场惊心动魄的祠堂夜审,终于落下了帷幕。
风波平息,村民们看沈漓的眼神,己经彻底变了。那是一种混杂着敬佩、感激,甚至是一丝畏惧的复杂目光。
这个曾经默默无闻,甚至有些懦弱的少女,在短短几天之内,用她的智慧、胆识和手腕,彻底颠覆了所有人的认知。
她不再仅仅是沈家的孤女,而是这个村庄里,一个谁也无法忽视的存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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