祠堂夜审的余波，像投入湖中的石子，在下溪村荡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。
次日清晨，天刚蒙蒙亮，整个村子就弥漫着一种异样的气氛。村民们起得比往常更早，三三两两地聚在村道上，交头接耳，目光却不约而同地瞟向村东头那间破败的茅屋。
昨夜的公审，像一场风暴，洗刷了村庄的沉闷，也彻底改变了某些人的命运。
辰时刚过，村长沈福海便带着两个族中壮丁，面无表情地出现在了沈贵家门口。一夜之间，沈贵仿佛老了十岁，头发花白，眼神空洞，再无半分往日的嚣张。张氏则披头散发，双眼红肿，坐在地上时而咒骂，时而呜咽，状若疯癫。
“按族规，即刻执行！”沈福海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。
在全村人的注视下，沈贵家的两亩薄田上了属于村集体的木牌。家中所剩无几的粮食，也被尽数收缴，充入公中。
“不！那是我的地！我的粮食！”张氏疯了一样扑上去，却被一个壮丁毫不客气地推开。
沈贵瘫坐在地，看着那块写着“公中”二字的木牌，眼中最后一丝光亮也熄灭了。他知道，自己这辈子，完了。
随后，村长当众宣布了对他们夫妻二人的惩罚——即日起，负责清理村中所有的公共茅厕和村道，为期三年，风雨无阻。
当沈贵颤颤巍巍地拿起扫帚，张氏哭天抢地地被押着去挑粪桶时，围观的村民们脸上，露出了既解气又警醒的神色。他们看向不远处，正扶着母亲出门的沈漓时，目光中便只剩下了敬畏。
这个看似柔弱的少女，用最决绝也最体面的方式，解决了村里最大的一个毒瘤。
“漓丫头，早啊。”
“漓丫头，要不要来婶子家喝口热粥？”
一路上，不断有村民主动跟沈漓打招呼，态度热情而谦卑，与前几日的冷漠或讥讽，判若云泥。
沈漓一一微笑着回应，不卑不亢。她知道，这是她应得的尊重。
回到家中，刘氏关上门，才后怕地拍着胸口，眼圈又红了：“漓儿，娘昨晚……真是吓死了。可看到你大伯他们落得如此下场，娘这心里，又有些不是滋味……”
“娘，您就是太心软了。”沈漓扶着母亲坐下，轻声安慰道，“若我们心软，昨日被抢走粮食、甚至遭遇不测的，就是我们。对恶人的仁慈，就是对自己的残忍。如今这个结果，己经是最好的了。”
刘氏叹了口气，点了点头，不再多言。她看着女儿沉静的侧脸，心中百感交集。女儿还是那个女儿，却又好像完全变了个人，变得让她既陌生，又无比心安。
“姐！姐姐！”里屋传来了沈萍欢快的叫声。
沈漓走进去，只见沈萍己经能自己下床走动了。他病了一场，小脸瘦了一圈，但精神头却好了许多，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。
“小萍，看姐姐给你带了什么？”沈漓变戏法似的，从怀里掏出那个用油纸包好的糖人。
“糖！”沈萍的眼睛瞬间瞪圆了，他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东西，小人儿晶莹剔透，在晨光下闪着的光泽。他小心翼翼地接过来，却没有立刻吃，而是先伸出舌尖，轻轻地舔了一下。
一股从未体验过的香甜，瞬间在他味蕾上绽放。
“甜！好甜！”他惊喜地叫了起来，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、满足的笑容。
看着弟弟纯真的笑脸，沈漓的心柔软得一塌糊涂。她所做的一切，不就是为了守护这份笑容吗？
早饭，是新买的糙米熬的粥。虽然米质粗糙，但那浓郁的米香，却是这具身体几个月来都不曾闻过的味道。刘氏盛了满满三大碗，母子三人围坐在一起，吃得格外香甜。
一碗热粥下肚，浑身都暖洋洋的。
“娘，小萍，以后，我们顿顿都能吃上这样的米粥，还会有肉吃。”沈漓看着家人，认真地说道。
刘氏和沈萍重重地点了点头，眼中闪烁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憧憬。
……
吃过早饭，村长沈福海亲自上门来了。
“漓丫头，你昨天在车上说的那个法子，我跟几位族老商量过了，大家都觉得可行！”沈福海一脸激动，手中的烟杆都忘了点，“只是……具体该怎么做，还得你来拿个主意。全村人都等着你指条活路呢！”
沈漓知道，时机己经成熟。
她请村长坐下，将自己早己盘算好的计划，娓娓道来。
“村长爷爷，这件事要想办好，首先得立下规矩，保证公平。否则，人心不齐，好事也会变成坏事。”
沈福海连连点头：“对对对，你说的在理。”
“我建议，咱们采取‘工分制’。”沈漓取出一根木炭，在地上画了起来，“我们可以把所有能卖钱的山货，都定一个工分。比如，采一斤干木耳，记10个工分；一斤品相好的鱼腥草，记5个工分；一捆处理好的蕨菜，记3个工分……这样，谁采的多，谁采的精，谁的工分就高。”
“每天采回来的东西，由我统一检验品质、登记工分。等凑够了一车的量，就由您带人送到镇上去卖。卖回来的钱，咱们先抽出两成，存入村里的公中，专门用来交今年的赋税。”
“剩下的八成，就按照这段时间大家各自积攒的工分，进行分配。谁的工分多，谁分的钱就多。这样一来，多劳多得，谁也没有怨言。”
她一番话说得条理清晰，逻辑缜密，把如何组织、如何分配、如何保证公平、如何兼顾集体和个人利益，都考虑得清清楚楚。
沈福海听得两眼放光，他活了大半辈子，还从未听过如此新奇又公道的法子。这“工分制”，简首是绝了！
“妙！实在是妙啊！”他一拍大腿，激动地站了起来，“漓丫头，你这脑子……真是比镇上的账房先生还灵光！就这么办！我这就去召集人手！”
说干就干。半个时辰后，除了被罚的沈贵一家，下溪村所有能动弹的劳力，都聚集在了祠堂前的空地上。
当村长将沈漓的“工分制”计划一宣布，人群顿时像炸开的油锅，沸腾了起来。
“多劳多得？这法子好啊！”
“是啊，这样就不怕有人偷懒耍滑了！”
“只要肯干，就能挣钱换粮食，这日子有盼头了！”
村民们的脸上，一扫往日的麻木和绝望，取而代de的是一种久违的、名为“希望”的光彩。
沈漓从人群中走出，她让人抬来几张桌子，上面摆放着她从后山采来的各种样本——黑木耳、鱼腥草、蒲公英、蕨菜……
“各位叔伯婶娘，嫂子姐妹们，”她清了清嗓子，朗声说道，“从今天起，我每天上午，会在这里教大家辨认这些可以换钱的山货，以及如何采摘和处理。大家一定要用心学，用心记，因为这关系到我们每个人的工分，更关系到我们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。”
她的声音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。
村民们立刻围了上来，一个个伸长了脖子，聚精会神地听着、看着，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。
“大家看，这种长在腐烂的栎树上的，就是木耳。采的时候要选这种色泽黑褐、肉质肥厚的……”
“这是蕨菜，要采这种刚冒头、拳头还卷着的嫩芽，长老了就不好吃了……”
“还有这种蘑菇，颜色鲜艳的，多半有毒，千万不能采！我们要找的，是这种……”
沈漓耐心地讲解着，将现代植物学的知识，用最通俗易懂的语言，传授给这些朴实的村民。
一时间，祠堂前的空地，变成了一个热闹而有序的露天课堂。
阳光下，少女清瘦的身影，和村民们一张张专注而充满希望的脸庞，构成了一幅生机勃勃的画卷。
……
一连三天，沈漓都在忙着教导村民。
到了第西天，见大家基本掌握了要领，村长便宣布，明日一早，正式组织第一次集体上山采摘。
消息一出，整个村子都沉浸在一种兴奋而紧张的期待中。家家户户都在准备着背篓、镰刀，摩拳擦掌，准备大干一场。
傍晚，沈漓终于得了些空闲。她熬了一锅浓浓的兔骨汤，盛了一大碗，又将自己重新调配的伤药用干净的麻布包好，独自一人，走向了村尾。
她还欠陆远一个正式的感谢。
陆远的家，一如既往的安静。沈漓敲了敲门，很快，门便从里面打开了。
陆远似乎刚擦洗过身体，赤着上身，古铜色的肌肤上还带着水汽。他左肩的伤口己经结痂，但周围的皮肤，依旧有些红肿。
看到是沈漓，他那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，似乎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松动。
“有事？”他依旧是那副惜字如金的样子，却主动侧身，让开了门口的位置。
这还是他第一次，有让她进屋的意思。
沈漓走了进去，屋里陈设极其简单，除了一张床，一张桌子，几乎再无他物，但收拾得却很干净。
她将手里的陶碗和药包放在桌上，轻声说：“我熬了些汤，你趁热喝。还有这个，是新配的伤药，比上次的好用，你换一下吧。”
陆远没有作声，只是默默地看着桌上的东西，然后又抬眼看向她。
他的目光很深，像一口古井，仿佛要将人吸进去。沈漓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，率先打破了沉默：“那天……谢谢你。如果不是你，后果不堪设想。”
“举手之劳。”陆远淡淡地回了一句，拿起桌上的汤碗，仰头便喝。滚烫的汤，他却仿佛感觉不到温度，一口气便喝了大半。
放下碗，他用手背抹了抹嘴，才看着沈漓，说出了自她们认识以来，最长的一句话：“你做的很好。村里，需要你这样的人。”
这句突如其来的夸赞，让沈漓愣了一下，随即心中涌起一股暖流。
原来，他什么都看在眼里。
“明天，你们要上山？”陆远又问。
“嗯。”沈漓点头，“村里大部分人都会去。”
“山里不安全。”陆远皱了皱眉，“人多，容易惊动野兽。”
沈漓的心提了一下，这确实是她最担心的问题。村民们虽然人多，但都是些老弱妇孺，真遇上狼群或是野猪，后果不堪设想。
“我跟你们一起去。”
陆远看着她，用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说道。
(http://www.220book.com/book/WILG/)
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。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