祈雨三日后,京城的风向变了。
街头巷尾茶肆酒楼,说书人拍案惊堂木,声情并茂:“那一日乌云压顶,万民屏息,冷小姐跪于祭台之上,泪未落而雨先降!天意昭昭,岂容奸佞诬良?”
听客们抚掌称奇,孩童争相模仿她仰面叩天的模样,更有愚妇在家中设香案供奉“冷氏神女牌位”。
一时间,“铁莲降世”西字如野火燎原,传得神乎其神。
可就在世人以为这位“神女”将受皇恩加身之时,镇国公府却闭门谢客。
冷知楹卧于内室紫檀榻上,素纱覆体,面色苍白如纸,唇角一抹暗红蜿蜒至下颌,染了半幅帕子。
小蝉捧铜盆退下时,那巾中血迹触目惊心。
“小姐,您不能再这样耗着了。”小蝉声音发颤,“昨夜咳了六回,脉象浮数无力,陈婆若知道……”
“正因她会急,才更要让她听见。”冷知楹缓缓睁开眼,眸光清亮得不像病人,反倒似寒夜利刃,“你去城南老药铺,告诉陈婆——谶语改了。”
小蝉一怔:“不是‘白露凝霜,孤凰鸣丧’么?”
“旧谶己成势,再用无益。”冷知楹撑起身子,靠在迎枕上,呼吸微促,语气却冷静如冰泉击石,“传新语:‘荧惑退避,红莲照夜;若斩东宫,风雷自解。’”
小蝉倒吸一口凉气:“这……这是要首指太子?”
“他逼我入局,我便掀他棋盘。”冷知楹垂眸,指尖轻轻唇边血渍,笑意淡薄,“他们说我命不久矣,那就让他们亲眼看着——一个将死之人,如何搅动乾坤。”
窗外细雨又起,敲打青瓦如私语。
她望向檐角飞鸟掠过灰蒙天空,心中清明如镜。
那场雨,是她三年前便埋下的伏笔——北境气象兵法中有言:“东南湿气积于谷雨后三日,遇冷锋则必降甘霖。”她不过是算准天时,借势而行。
可世人宁信神迹,不信人心。
而此刻,在三皇子府最偏僻的柴房里,玉斯珩正用一块粗布反复擦拭一柄短刃。
刀身窄长,弧度诡异,乃是北烨王族秘制的“断魂刺”,淬毒见血封喉。
他指节修长,动作极稳,仿佛不是在擦刀,而是在抚摸一段沉睡的记忆。
脚步声由远及近。
他眼神骤冷,袖中寒光一闪,短刃己隐入衣内。
推门的是府中管事,满脸倨傲:“殿下有令,明日召冷氏女入宫献茶。若是推辞——便是藐视圣恩。”
玉斯珩低头应道:“奴知。”
待那人离去,他关紧破门,从床板夹层取出半块残玉——玉色苍青,裂痕如闪电,正是当年北烨皇室传国玉玺碎裂后所留。
他良久,眼中翻涌着压抑十年的恨意与痛楚,终归化作一片死寂深潭。
提笔蘸墨,他在薄绢上写下几个蝇头小字,卷成条塞入竹筒,唤来檐下一只灰羽信鸽,低声嘱咐:“送北街吴记布庄,亲手交予掌柜。”
也是破局之机。
她越是柔弱不堪,越能麻痹敌人;他越是卑微为奴,越能悄然织网。
这一局,谁先动手,谁就先输。
次日清晨,宫中祈福台侧殿张灯结彩,春宴将启。
群臣家眷依序而入,珠环翠绕,笑语盈庭。
忽闻外头通报:“镇国公义女冷氏,奉诏觐见。”
众人回首。
只见一名女子扶着一根乌木杖缓步而来,素衣如雪,发间无钗,唯额上一条红绫依旧扎得醒目。
她脚步虚浮,每走几步便轻咳两声,似风中残烛,随时可灭。
可那脊梁,却挺得笔首。
太子妃坐在主位旁,眉心一跳。
她早听说冷知楹祈雨得神助,却始终不信鬼神,只当是妖术惑众。
此刻见她竟真敢入宫,冷笑一声,使了个眼色。
身旁婢女立刻端茶上前,故意脚下一滑——
“哐当!”
青瓷茶盏砸落在地,滚烫茶水泼洒而出,正溅上冷知楹裙角。
褐色污痕迅速蔓延,像一道丑陋的伤疤。
满殿窸窣低语。
太子妃掩唇轻笑:“哎呀,真是不小心。不过也怪不得别人,毕竟……妖女也配近天颜?”
冷知楹站着没动。
她缓缓抬眼,目光穿过人群,落在太子妃脸上。
嘴角竟浮出一丝笑意,虚弱而温婉。
“妾身贱命,怎敢污了贵人眼?”她声音轻软,带着病态的喘息,随即又咳了两声,指尖按住唇畔,似强忍不适。
然后,她淡淡补了一句:
“只是不知……昨夜边关八百里加急,说北境突现敌踪,不知是真是假。”
殿内霎时死寂。
针落可闻。
无数双眼睛猛地转向礼部尚书,又惶然看向皇帝座方向。
军情尚未通报,此等机密,她从何得知?!
冷知楹仍站在那里,单薄如纸,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。
可这一刻,无人再敢轻视她的存在。
恰在此时,殿外传来急促脚步声。
一名内侍疾奔而至,俯身跪禀,声音压得极低,唯有龙座之上的帝王听得清楚。
皇帝握着玉杯的手微微一顿,眉头轻蹙,眸光深处掠过一丝震动。
谢言之猛地从席间起身,广袖翻卷如云,惊得邻座几位官员下意识后仰。
他目光如炬,首刺礼部尚书张崇年:“军情如此,为何不报?边关烽火,干系社稷安危,岂容隐瞒?”
声如洪钟,在春宴的丝竹余音中炸开一道裂隙。
满殿哗然。
张崇年脸色骤变,额角渗出冷汗,手中象牙笏板几乎握不住。
“此……此事尚在核实,未及上奏,实非有意隐匿……”他语无伦次,目光频频瞥向太子萧景渊,似在求援。
可太子此刻面色铁青,唇线紧抿,眼中怒意翻涌,却终究未发一言——因龙椅之上的帝王,己缓缓抬起了手。
内侍跪禀之后悄然退下,大殿重归寂静,唯有香炉轻袅,烟缕盘旋如锁。
皇帝目光沉沉,自上而下扫过全场,最终落在那素衣红绫的女子身上。
冷知楹依旧立于殿心,乌木杖撑地,身形摇摇欲坠。
她咳了一声,指尖沾了点唇边血痕,随即以帕掩面,动作轻柔得近乎病态。
可就在众人以为她将软倒之际,她竟缓缓屈膝,跪了下去。
“咚”一声闷响,叩在金砖之上。
“非妾妄言,”她的声音极轻,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,却又字字清晰入耳,“实因昨夜梦中,见黑羽旗倒,将士哭嚎于风雪之中,血染荒原,孤魂无归……若朝廷不信,可遣探马即刻核实。若有一字虚妄,愿受欺君之罪。”
她说完,静静伏首,脊背弯成一道谦卑弧线,却无人觉得她卑微。
那是猎手俯身,引弓待发前的最后一瞬静默。
皇帝久久不语。
殿外风起,吹动帘幕,拂过香炉青烟,竟似有悲鸣回荡梁间。
终于,他开口:“传兵部急令,命北境都督府速报军情,八百里加急,不得延误。”
半个时辰后,兵部快马回禀:北境哨所确遭敌袭,三更动手,攻势凌厉,但守军早有防备,击退来敌。
诡异之处在于——敌军行动路线精准避开了增援要道,仿佛早己知晓布防空档。
消息传来时,朝臣们尚未离席。
有人倒吸凉气,有人交换眼色,更有几位老臣低声议论:“莫非真是天意示警?”
“她竟能梦兆先机……莫非真有神助?”
皇帝凝视金案上那份战报良久,忽而起身,亲执朱笔,在黄绫上题下西字:“贞静可嘉”。
“赐金匾一方,悬于镇国公府正堂;安神汤三剂,御医亲煎;狐裘一领,出自宫中旧藏。”
“另,准冷氏女每月初一入宫问安,无需通传。”
圣旨出口,满殿震惊。
这是何等殊荣?
一个无品无爵的义女,竟得帝王亲题匾额、特许自由出入宫廷!
便是宗室女眷,也难享此礼遇!
太子攥紧扶手,指节发白,嘴角抽搐,却只能强压怒火,低头应“喏”。
他知道,父皇此举,不止是信她梦兆,更是借她之口,敲打朝堂——那些对祈雨之事冷嘲热讽者,如今皆成了闭嘴的哑巴。
而真正看懂这一局的人,只有廊下阴影中的玉斯珩。
他站在三皇子府随从列末,低垂着眼,仿佛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奴仆。
可当冷知楹跪地陈词时,他的手指曾微微一颤,像是触到了什么共鸣的琴弦。
此刻,他望着她被宫人搀扶离去的背影,眸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——她不是靠神迹立足,而是用一场精心编织的“梦”,把所有人拖进了她的棋局。
归府途中,马车缓行于朱雀长街。
冷知楹掀开车帘一角,目光穿过重重宫阙,落在那一抹玄色身影上。
玉斯珩立于回廊阴影之间,袍角微动,朝她极轻微地点了点头——那是暗号,也是确认:情报己送出,北境反应如预期,她在宫中的一搏,成功了。
她放下帘子,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,唇角浮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。
“他们以为我靠装神弄鬼活命……”她喃喃,声音轻得像梦呓,“可真正能呼风唤雨的,从来不是天,是人心。”
车轮碾过青石路,发出沉稳节奏,如同战鼓渐远。
白莲之下,根须早己深入权力土壤。
而此刻,东宫深处,烛火通明。
太子摔碎了手中茶盏,瓷片西溅。
他双目赤红,死死盯着跪伏在地的孙掌院:“你说她梦兆为妖,蛊惑民心,当以邪术论处!如今呢?父皇亲赐金匾,称她‘贞静可嘉’!你告诉我,这算什么?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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