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张薄薄的电报纸，在江念的指尖仿佛有千钧之重。
邮递员完成任务，跨上自行车，清脆的铃声划破了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，渐行渐远。然而，他带来的那份冲击，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池塘，激起的涟漪在每个人心中扩散，久久不息。
所有人的目光都胶着在江念身上，那眼神里混杂着惊愕、好奇、揣测，以及某些人不加掩饰的幸灾乐祸。
王姐的脸色最为尴尬，她精心策划的一场突击搜查，本想将江念彻底钉死，却以闹剧收场。而这封突如其来的电报，瞬间将所有焦点从她的失败上转移，却也让她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。
赵建国和柳眉的眼神则要恶毒得多。他们对视一眼，都从对方的瞳孔中看到了一丝阴暗的狂喜。在这个年代，加急电报通常只与两件事有关：要么是天大的喜事，要么就是天大的噩耗。看江念那瞬间沉静下来的脸色，他们更愿意相信是后者。
最好是她家里出了什么事，让她焦头烂额，再也没有精力跟他们作对。最好是天降横祸，让她从云端跌落，重新变回那个可以任由他们拿捏的软柿子。
柳眉上前一步，又摆出了那副悲天悯人的姿态，声音柔得能掐出水来：“念念，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吗？你别急，先看看电报上怎么说。要是有什么难处，你跟我们大家说，我们……”
“看够了吗？”
江念清冷的声音不大，却像一把锋利的冰锥，瞬间刺破了柳眉虚伪的关切。她没有看电报，而是缓缓抬起眼，目光平静地扫过院子里每一个伸长了脖子的脑袋。
“热闹看完了，都散了吧。”她的语气里没有丝毫波澜，仿佛刚才那场剑拔弩张的对峙，和此刻手中这封牵动人心的电报，都与她无关。
这种极致的冷静，反而比任何激烈的情绪都更让人心悸。围观的知青们被她那深不见底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毛，讪讪地缩回了目光，三三两两地散开了。
王姐和赵建国也自觉无趣，尤其是对上江念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，他们感觉自己那点龌龊心思无所遁形。王姐冷哼一声，撂下一句“好自为之”，便拉着心有不甘的赵建国和柳眉离开了。
很快，喧闹的院子就恢复了平静。
江念捏着那张薄薄的纸，转身回屋，轻轻关上了房门，将外界的一切窥探都隔绝在外。
“江念，你……”陈芳担忧地看着她，欲言又止。
江念对她安抚地笑了一下，示意自己没事。然后，她走到桌边坐下，在昏黄的煤油灯光下，深吸一口气，才缓缓展开了那张被手心汗水浸得有些濡湿的电报纸。
电文很短，只有寥寥五个字，却像五道晴天霹雳，狠狠劈在她的心上。
母病危，速归。
没有多余的问候，没有具体的病情，只有这五个冷冰冰的、催命符一般的铅字。
江念的脑子嗡的一声，瞬间一片空白。
她不是原主，对那位远在上海的母亲并没有深厚的感情。但此刻，原主身体里残留的情感记忆，如潮水般汹涌而来。母亲温柔的笑脸，为她打包行李时絮絮叨叨的叮嘱，信中那永远报喜不报忧的字迹，一幕幕在脑海中闪现。
更重要的是，那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，是她身份的根源，是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失去的港湾。
她来到这个世界，是为了改变自己的炮灰命运，是为了活出一番新天地。但这一切的前提，是那个家还在，那个等她回去的人还在。
一阵尖锐的刺痛从心脏传来，让她几乎喘不过气。
不，不能慌。
江念猛地攥紧拳头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，用疼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
她来自二十一世纪，经历过信息爆炸的时代，心理素质远非这个时代的同龄人可比。越是危急的时刻，越要保持清醒的头脑。
她迅速分析起来。
首先，电报是加急的，说明情况万分紧急，不容耽搁。她必须立刻启程回上海。
其次，回去需要钱，需要路条，需要全国通用的粮票。钱和粮票她有一些，但不多，只够勉强支撑路上的开销。最大的问题是路条，也就是大队开具的介绍信，没有这个，她寸步难行。
想拿到路条，必须经过大队长李卫民的同意。
最后，赵建国和柳眉他们绝不会让她轻易离开。他们刚刚在她手上吃了大亏，肯定会想尽办法阻挠。
一个个问题在脑海中闪过，一条条应对的思路也随之清晰。
她的眼神从最初的慌乱，逐渐变得坚定而锐利。
“陈芳。”她开口，声音带着一丝沙哑，但语气却异常沉稳，“我家里出了急事，必须马上回上海一趟。我需要立刻去找李队长请假。”
陈芳早己被那电报上的内容吓得脸色发白，听到江念的话，她连忙点头，眼眶红红地说：“你快去！我，我在这里等你。你别太担心了，阿姨一定会没事的。”
“嗯。”江念应了一声，将电报小心地折好放进口袋。她站起身，没有丝毫犹豫，拉开房门就往外走。
夜色己经降临，知青点的院子里静悄悄的。她刚走出没几步，旁边一间屋子的门突然开了，赵建国和柳眉像两个幽灵一样，堵在了她的去路上。
“哟，这么晚了，这是要去哪儿啊？”赵建国抱着手臂，阴阳怪气地开口，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恶意，“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吧？看你这火急火燎的样子，该不会是……死了人？”
他故意将最后三个字说得又轻又慢，像毒蛇的信子，舔舐着人的神经。
柳眉则在一旁假惺惺地抹着眼泪：“念念，建国他不是那个意思。你别往心里去，我们就是担心你。到底出了什么事，你跟我们说，我们也好帮你……”
“滚开。”
江念甚至没有多看他们一眼，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。
她的声音很低，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势和彻骨的寒意。那是一种被触及底线的愤怒，一种即将爆发的、毁灭性的力量。
赵建国被她这副模样震慑住了，下意识地就想让开。可转念一想，自己凭什么怕她？他梗着脖子，还想说些什么。
但江念己经没有耐心跟他们纠缠。她径首向前走去，肩膀毫不客气地撞在了赵建国的身上。
赵建国只觉得一股大力传来，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了两步，差点摔倒。等他稳住身形，江念的身影己经消失在了院门口的夜色中。
“她……”赵建国气得脸色铁青，却只吐出了一个字。
柳眉扶住他，看着江念离去的方向，眼神阴鸷。她低声说：“建国哥，你别生气。看她这样子，家里肯定是出大事了。她越是倒霉，我们不就越该高兴吗？她想走，恐怕没那么容易。”
江念对身后的算计一无所知，也毫不在意。此刻，她所有的心神，都系在了那封薄薄的电报，和远在千里之外的母亲身上。
她脚步飞快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乡间的小路上。夜风吹在脸上，带来一丝凉意，却吹不散她心头的焦灼。
她必须回去，用最快的速度回去！
李卫民家里的灯还亮着。江念站在门口，平复了一下急促的呼吸，然后用力地敲响了那扇斑驳的木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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