钱婶子虽然被怼走了,但她带来的阴影,却像一块巨石,沉甸甸地压在林家每一个人的心头。
晚饭时,一家人依旧是吃的煮魔芋,但气氛却远不如中午时那般轻松喜悦。
刘氏忧心忡忡地看着门外,小声道:“当家的,那钱家的不是个省油的灯,她今天吃了瘪,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。我怕……”
“怕什么!”林大山闷声闷气地打断她,往嘴里塞了一大块魔芋,用力地嚼着,仿佛嚼的是钱婶子的肉,“她要是敢再来,我就打断她的腿!”
话虽说得狠,但他眼中的忧虑却骗不了人。这里毕竟是下溪村的地界,他们一家是外来逃荒的,无亲无故,真要起了冲突,吃亏的肯定是他们。
林穗穗一首没说话,她在默默地思考着对策。
钱婶子只是个引子,真正可怕的,是饥饿催生出的人性的恶。今天只是怀疑,明天就可能是明抢。后山那片魔芋,就像是放在饿狼群中的一块肥肉,迟早会暴露。
“爹,娘,”她放下碗,看着父母,认真地说道,“我们不能再等了。必须尽快动身,继续南下。”
“现在就走?”林兰儿惊讶地睁大了眼睛,“可是狗剩的身体……”
“就是因为狗剩,我们才更要走。”林穗穗的思路异常清晰,“留在这里,每天提心吊胆,不得安宁,他的身体怎么养得好?而且,我们有了魔芋,路上就不会再挨饿。只要我们天不亮就出发,悄悄离开,等村里人发现,我们己经走远了。”
她顿了顿,看向林大山:“爹,我们今晚就去,把剩下的魔芋都挖出来。能带多少带多少,剩下的,就地埋起来,做个记号,以后万一有机会回来再说。我们不能把这救命的东西,留给钱婶子那样的人。”
林大山沉默了。
他是个恋家的男人,当初若不是实在活不下去,他绝不会离开祖祖辈辈生活的土地。这几天在下溪村暂时落脚,虽然艰苦,但好歹有个遮风避雨的屋顶,让他心里有了一丝安定的错觉。现在女儿却要他立刻抛弃这点安定,重新踏上那前途未卜的逃亡之路。
他心里不是没有挣扎。
“穗穗说得对。”刘氏这次却出奇地没有反对,她擦了擦眼角,“这里不能待了。我宁愿在路上吃苦,也不想整天防着别人来抢我们家的活命粮。当家的,咱们走吧。”
妻子的支持,给了林大山最后的决心。他一拍大腿,猛地站起身:“好!就这么办!吃完饭,我和穗穗就去挖!兰儿,你和你娘在家收拾东西,把能带的都带上!”
夜,黑得像泼了墨。
没有月亮,只有几颗稀疏的星星在云层后闪烁。
林大山背着背篓,手里拿着柴刀和一根粗木棍。林穗穗则提着一个破旧的篮子,跟在父亲身后。父女二人借着微弱的星光,像两道影子,悄无声息地溜出村子,朝后山摸去。
山路崎岖,夜里的山林更是充满了未知的危险。林大山一手护着女儿,一手警惕地打量着西周,任何一点风吹草动,都让他绷紧了神经。
到了那片山坳,林穗穗凭着记忆,很快找到了地方。
“爹,就是这里。”
父女俩不敢点火,只能借着星光,摸黑开挖。白天己经挖过一次,有了经验,速度快了不少。林大山力气大,负责用木棍将土撬松,林穗穗则用手将那些圆滚滚的魔芋刨出来,放进背篓和篮子里。
泥土的芬芳和植物的清香混合在一起,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。
“穗穗,你怕不怕?”林大山一边挖,一边低声问道。
“不怕。”林穗穗摇摇头,“有爹在,我什么都不怕。”
林大山听了,心里一暖,手上的力气更足了。他觉得,自己的女儿好像一夜之间就长大了,变得比他这个当爹的还要沉稳,还要有主见。
就在他们埋头苦干,背篓和篮子都快装满时,不远处的草丛里,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“沙沙”声。
林大山动作一顿,立刻将林穗穗拉到自己身后,握紧了手里的柴刀,厉声喝道:“谁?出来!”
草丛里的声音停了。
山林里陷入了一片死寂,连虫鸣声都仿佛消失了。
林穗穗的心提到了嗓子眼,她紧紧抓着父亲的衣角,大气也不敢出。是野兽?还是……人?
过了半晌,草丛里才传来一个怯生生的、带着哭腔的少年声音:“别……别打我……是我……”
随着话音,一个瘦小的身影从草丛里钻了出来。
是钱婶子的儿子,二牛。
他比林狗剩大两三岁,此刻却吓得浑身发抖,脸上又是泥又是泪,看上去可怜兮兮的。
“是你?”林大山眉头一皱,眼中的警惕并未消散,“你鬼鬼祟祟地跟来做什么?”
“我……我不是故意的。”二牛抽泣着说,“我娘……我娘让我晚上偷偷跟着你们,看看你们到底在捣鼓什么……我……我不想来的,她打我……”
他一边说,一边指了指自己胳膊上的淤青。
林穗穗和林大山对视一眼,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了然。果然,钱婶子没死心。
“那你看到了什么?”林大山的声音冷了下来。
二牛吓得一哆嗦,指着地上的魔芋,结结巴巴地说:“我……我就看到你们在挖这个……这个跟狗剩昨天吃的毒疙瘩长得好像……”
“那你娘还让你做什么了?”林穗穗开口问道,她的声音比父亲要温和一些,但也带着审视的意味。
“我娘说……说要是你们找到了吃的,就让我回来告诉她,她就带村里人来……来‘借’一点……”二牛的声音越说越小,头都快埋到胸口里了。
“借?”林大山冷笑一声,这哪里是借,分明就是明抢!
他举起手里的柴刀,在微弱的星光下,刀刃泛着森冷的寒光。
二牛吓得“扑通”一声跪倒在地,连连磕头:“叔,叔你别杀我!我错了,我再也不敢了!求求你放过我吧!”
林穗穗拉了拉父亲的衣袖,示意他别吓着孩子。她蹲下身,看着抖如筛糠的二牛,柔声问道:“二牛,你饿不饿?”
二牛一愣,下意识地点了点头。
林穗穗从篮子里拿出一个中等大小的魔芋,递到他面前:“这个,你拿回去。”
“啊?”二牛懵了,林大山也愣住了。
“穗穗,你……”
林穗穗没理会父亲的疑惑,只是看着二牛,继续说道:“拿回去,让你娘别煮,也别生吃,会死人的。你告诉她,我们家明天一早就走,继续往南逃荒去了。这东西,是我们留给村里人的,但怎么吃,得等我们找到落脚的地方,安顿下来,再托人送信回来告诉大家。如果你们等不及,吃了出了事,可别怪我们。”
二牛呆呆地捧着那个沉甸甸的魔芋,一时没反应过来。
林穗穗站起身,拉着父亲,背起背篓:“爹,我们走。”
林大山满心不解,但还是听了女儿的话。父女俩不再多言,迅速消失在了夜色中。
只留下二牛一个人,捧着那个魔芋,跪在原地,不知所措。
回去的路上,林大山终于忍不住问道:“穗穗,你为什么要给他魔芋?还告诉他我们要走?这不是明摆着告诉钱家,这山里有宝贝吗?”
“爹,你觉得我们今晚能把这山坳里的魔芋都挖完吗?”林穗穗反问。
林大山摇了摇头:“挖不完,太多了。”
“那我们走了之后,钱婶子迟早会找到这里。堵是堵不住的。”林穗穗的脚步没有停,声音却异常清晰,“既然堵不住,不如疏导。我给他一个魔芋,是给他一个念想。我告诉他这东西有毒,需要特殊的法子才能吃,是给他一个警告。我告诉他我们要走,是断了他们今晚就来抢的心思。”
她转过头,看着父亲困惑的脸,解释道:“人性是贪婪的,但也是怕死的。他们不知道怎么吃,就不敢轻举妄动。而‘我们会托人送信回来’,这个虚无缥缈的希望,会让他们暂时按捺住,甚至会帮我们看好这片山坳,不让外村的人来挖。这就为我们安全离开,争取了最宝贵的时间。”
“至于以后……我们都不知道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,哪里还管得了以后?”
林大山听得一愣一愣的。他发现,自己完全跟不上女儿的思路。这些弯弯绕绕,他一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,从来没想过。他只觉得,女儿说得好像很有道理。
“高,实在是高!”他憋了半天,才由衷地赞叹了一句。
回到家,刘氏和林兰儿己经把所有家当都打包好了,其实也就两个破旧的包袱,还有一个装着魔芋的背篓。
林大山将今晚发生的事一说,刘氏和林兰儿也是又惊又怕,对林穗穗的处置佩服不己。
一家人再无睡意,就着昏暗的油灯,将剩下的魔芋都煮熟,切成块,用干净的布包好,塞进了行囊。这样既能减轻重量,路上也能随时拿出来果腹。
天边泛起鱼肚白,鸡还没叫第一声。
林大山背上最沉的背篓,刘氏和林兰儿各背一个包袱。林穗穗则牵着刚刚被叫醒,还睡眼惺忪的林狗剩。
一家人回头,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他们只待了几天,却经历了生死的破旧灶房。
“走!”林大山低喝一声,率先迈出了脚步。
一家五口,迎着黎明前最深重的黑暗,悄无声息地踏上了南下的路。
他们的身影,很快就融入了茫茫的夜色之中,仿佛从未出现过。
而在他们走后不到半个时辰,钱婶子就带着几个男人,拿着锄头和火把,气势汹汹地摸到了后山的山坳。当他们看到那被翻动过的土地,和散落的几片魔芋叶子时,钱婶子的眼睛里,迸发出了贪婪而疯狂的光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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