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下的官道,早己不成其为路。
它被无数逃荒者的脚板,踩踏成了一条绝望的、尘土飞扬的带子。道路两旁,枯黄的野草被剥食殆尽,露出光秃秃的、龟裂的土地。时不时能看到倒毙在路边的尸骨,被野狗啃噬得只剩下森森白骨,无人收敛。
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杂着尘土、汗臭和死亡的腐败气息。
林家一行五人,汇入这股灰败的人流中,显得既普通又不普通。
普通的是他们同样面带菜色,衣衫褴褛。不普通的是,他们的眼神里没有那种被饥饿和绝望掏空了的麻木。尤其是两个孩子,林穗穗目光沉静,林狗剩虽然瘦,但精神头却一天比一天好,还能自己走上一段路。
他们有吃的。
这是他们最大的底气,也是最大的秘密。
每到饭点,林大山都会带着全家拐进偏僻无人的小树林,背对着路人,飞快地分食那用布包好的魔芋块。魔芋不经饿,但好在量大,能让一家人肚子里始终有个底,不至于饿得发慌。
走了整整两天,他们带出来的熟魔芋己经吃掉了一小半。
这天中午,他们来到了一条干涸得只剩下中间一道浅浅细流的河边。许多难民都聚集在这里,争抢着那点浑浊不堪的河水。
“爹,我们去上游一点的地方取水。”林穗穗拉住正要过去的林大山。
“都一样是水,有啥区别?”林大山不解。
“下游人多,水脏,喝了容易生病。”林穗穗解释道。在现代,这是常识,但在这里,饥渴的难民们根本顾不上这些。
林大山如今对女儿的话是言听计从,立刻点头,带着一家人往上游走了半里地。这里果然清净许多,水流也相对清澈一些。
一家人刚刚坐下,拿出魔芋准备果腹,不远处就传来一阵女人凄厉的哭喊和男人暴躁的咒骂。
“哭哭哭!就知道哭!哭能把她哭活过来吗?没用的东西!”
“当家的,你快想想办法啊!妞妞她……她快不行了!她身上好烫,拉出来的都是水啊!”
“我能有什么办法?大夫自己都饿死了!都怪你,非要给她喝那脏水!”
林穗穗循声望去,只见不远处一棵枯树下,一对年轻夫妇正对着一个躺在地上的小女孩束手无策。那女孩看起来比狗剩还小,嘴唇干裂,双眼紧闭,小脸烧得通红,身子却不时地抽搐一下。
这是……急性肠炎,伴随高热和脱水!
林穗穗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。在这种医疗条件下,这种病,死亡率几乎是百分之百。
刘氏心软,看着那孩子,想起了前几天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的儿子,眼圈也红了。“太可怜了……”
林大山则警惕地拉了拉妻子和儿女,低声道:“别多看,也别多管闲事。这世道,各人自扫门前雪。”他不是心狠,他是怕惹上麻烦。
林穗穗没有动,她看着那孩子,前世身为医生的天职,让她无法坐视不理。但她也明白父亲的顾虑,贸然上去帮忙,万一孩子没救活,对方赖上他们,后果不堪设想。而且,也会暴露他们家有余力的事实。
就在她犹豫的片刻,那孩子的父亲,一个满脸胡茬的壮汉,忽然注意到了他们。准确地说,是注意到了林狗剩手里那块白生生的魔芋。
壮汉的眼睛瞬间就红了,他像一头饿狼,死死地盯着那块食物,喉结上下滚动。
他的妻子也看到了,她先是一愣,随即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,“噗通”一声就跪着爬了过来,对着林家不住地磕头。
“大兄弟,大嫂子,求求你们,求求你们发发善心,给我家妞妞一口吃的吧!就一口!她己经两天没吃东西了,再不吃东西,她就真的要死了!我给你们磕头了,我给你们做牛做马……”
妇人哭得撕心裂肺,额头在坚硬的土地上磕出了血印。
林大山脸色一变,立刻将孩子们护在身后。刘氏和林兰儿也吓得不知所措。
那壮汉也走了过来,他虽然没有下跪,但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里,既有乞求,也有一丝掩饰不住的凶狠。他盯着林大山,沙哑地说道:“大哥,我们不白要你们的。我……我这里还有半块祖传的玉佩,跟你们换!”
他说着,从怀里掏出一块沾着汗渍的、成色并不怎么样的玉佩。
林穗穗知道,这恐怕是他们身上最值钱的东西了。
“她的病,不是饿的。”
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,所有人都看向了林穗穗。
壮汉和他妻子都是一愣。
“你个小丫头片子,胡说八道什么!”壮汉的眼中闪过一丝凶光。
林穗穗却毫无惧色,她首视着对方,平静地说道:“她发高烧,上吐下泻,浑身抽搐。这是典型的暑湿霍乱,吃东西不但救不了她,反而会要了她的命。”
壮汉的妻子闻言,面如死灰,哭得更厉害了:“那可怎么办啊……我的妞妞啊……”
壮汉也呆住了,他虽然粗鲁,但也看出来林穗穗说得头头是道,不像是在瞎编。他眼中的凶狠渐渐褪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绝望的哀求:“小……小姑娘,你……你是不是懂医?”
“穗穗!”林大山低喝一声,想阻止女儿再说下去。
林穗穗却给了父亲一个安心的眼神,然后对那壮汉说:“略懂一二。我可以救你的女儿,但不是白救。”
“只要你能救妞妞,我的命都可以给你!”壮汉毫不犹豫地说道。
“我不要你的命,也不要你的玉佩。”林穗穗摇了摇头,“我救你的女儿,你们用消息来换。”
“消息?”壮汉和他妻子都愣住了。
“对,消息。”林穗穗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,“你们从哪里来?往哪里去?这一路上的情况,哪个城镇还开着城门?哪里有官府的粥棚?哪里有山匪路霸?把你们知道的,一五一十,原原本本地告诉我。你们说的消息越有用,你女儿活命的机会就越大。”
这番话,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。
林大山夫妇没想到,女儿竟然会提出这样的交易。而那对夫妇更没想到,在这个人人都为了一口吃的可以拼命的当口,这个小姑娘要的,竟然是这些看似虚无缥缈的消息。
壮汉愣了半晌,才反应过来,他看着林穗穗那不像是在开玩笑的认真神情,重重地点了点头:“好!只要你救我女儿,我知道什么就说什么,绝不隐瞒!”
“一言为定。”
林穗穗立刻开始发号施令:“去,用你们的锅,打一锅干净的水,烧开。再去找一种叶子是圆形、茎是紫红色的野草,就长在水边,有多少要多少。”
“那……那是什么?”
“马齿苋,能治拉肚子。”林穗穗言简意赅。
壮汉虽然不懂,但求生心切,立刻拉着妻子分头行动。
林穗穗则回到自己家这边,从刘氏缝补衣物的针线包里,取出了一根最细的银针。这本是刘氏用来挑刺的,被林穗穗要了过来。她在火上烤了烤,然后走到那小女孩身边。
“你要做什么?”林大山紧张地问。
“爹,放心,我有分寸。”林穗穗说着,在那女孩的十个指尖上,飞快地刺了一下,挤出几滴黑紫色的血珠。
这是最简单的“十宣放血”,对高热惊厥有奇效。
说来也怪,放完血后,那女孩的抽搐竟然真的渐渐平缓了下来。
很快,壮汉夫妇找来了马齿苋,水也烧开了。林穗穗指导他们将马齿苋捣烂,用开水冲泡,等温了之后,一点一点地喂给女孩。又让他们在剩下的开水里,加了一点点他们带着当调料的盐,做成简易的生理盐水,补充女孩流失的电解质。
一套流程下来,有条不紊,专业得让林大山都看呆了。他越发相信,女儿是真的得了神仙真传。
半个时辰后,奇迹发生了。
那名叫妞妞的小女孩,高热竟然退去了一些,悠悠转醒,哭着喊了一声“娘”。
壮汉夫妇激动得抱着女儿,对着林穗穗就要下跪,被她眼疾手快地扶住了。
“别急着谢,还没好利索,回去继续照着这个法子养几天。”林穗穗道,“现在,该你们兑现承诺了。”
壮汉抹了把眼泪,对林穗穗是千恩万谢,再无半点怀疑。他将自己一路上的所见所闻,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。
他叫赵勇,从北边的河间府逃出来的。据他说,前面的几个大城镇,像沧州、德州,城门都关了,根本不让难民进。官道上还有官兵巡逻,抓捕流民当苦役。他们就是侥幸才逃出来的。
“那往南去,还有活路吗?”林大山急切地问道。
赵勇叹了口气:“难啊。不过,我倒是听人说了一个去处。从这里往西南方向走,拐上一条小路,翻过两座山,有个叫平安县的地方。据说那里的县令是个清官,不忍百姓遭难,自己带头捐出俸禄,开了好几个粥棚,收容流民。不过那地方偏,路不好走,很多人都不信,还是奔着大地方去了。我们本来也想去试试,结果妞妞就病倒了……”
平安县!
这三个字,像一道光,瞬间照亮了林家所有人的眼睛。
一个有粥棚、肯收容流民的小县城!
这不就是他们梦寐以求的落脚点吗?
林穗穗的心,也因为这个消息而剧烈地跳动起来。她知道,这个用她超前的医疗知识换来的情报,价值千金!
它为他们一家,在茫茫的绝望中,指出了一个最明确、也最有可能活下去的方向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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