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林宇躬身退出干清宫正殿时，殿外己是华灯初上。夜风带着一丝凉意，吹在他被冷汗浸湿的官服上，激起一阵寒颤，却也让他那因高度紧绷而有些发懵的头脑，清醒了几分。
活下来了。
他不仅活下来了，还为自己赢得了一个 岌岌可危的立足之地。
“林公公。”
大总管韩赞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，不带丝毫感彩，仿佛刚才在殿内出言呵斥的并非是他。
林宇连忙转身，恭敬地垂首：“韩总管。”
“皇上的话，你都记下了？”韩赞的目光如同两口古井，深不见底，“三日之内，治不好‘踏雪’，咱家会亲手把你的脑袋，送到皇上面前。”
“奴才明白。”林宇的声音沉稳。他知道，这既是威胁，也是一种变相的“授权”。
韩赞似乎对他的镇定有些意外，多看了他一眼，才缓缓说道：“神隼‘踏雪’，安置在干清宫东侧的‘鹰房’内，由宫中最善驯鹰的把式赵无忌看管。从现在起，鹰房的一切，由你全权接管。需要什么药材、食材，列出单子，咱家会派人去办。但是……”
他话音一顿，语气陡然转厉：“若是在你的手上出了任何差池，或是让咱家发现你敢借机生事，假公济私，那么，不等皇上发话，咱家就会让你知道，什么叫做生不如死。”
“奴才谨遵总管教诲。”林宇再次躬身。他明白韩赞的意思，皇帝给了他权，但执行这个权力的，是韩赞。自己的一举一动，都将在这位御前大总管的严密监视之下。
韩赞不再多言，只对身边的一个小太监使了个眼色：“小德子，带林公公去鹰房。”
“是。”那名叫小德子的太监连忙应下，对林宇做了个“请”的手势，态度比之前恭敬了许多。
干清宫的鹰房，与其说是一间房子，不如说是一座独立的小院。院内栽着几棵适合猛禽落脚的梧桐树，正中是一座宽敞的屋舍，通风采光极佳，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，没有半点异味。
林宇刚一踏入院门，一股充满敌意的目光，便从屋了出来。
只见一个年约五旬，身材敦实，太阳穴高高鼓起的老者，正站在那只海东青的鸟架旁，用一块鹿皮，轻轻擦拭着黄金打造的架子。他穿着一身利落的短打，眼神锐利如鹰，正是御用驯鹰师，赵无忌。
“咱家当是谁，原来是新来的林公公。”赵无忌皮笑肉不笑地开口了，声音嘶哑，像是两块砂石在摩擦，“咱家在这宫里侍弄了一辈子的鹰，还是头一回听说，治鹰不找把式，反倒要劳烦一个……公公。”
他特意在“公公”二字上加重了语气，话语里的轻蔑与不屑，毫不掩饰。
在他看来，林宇不过是个靠着些不知所谓的按摩手段，侥幸得了皇上青睐的后生晚辈。如今竟敢跑到自己的地盘上指手画脚，说神隼中毒，这简首是在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无能！
领路的小德子见状，脸色微微一白，连忙上前打圆场：“赵把式，林公公是奉了皇上的旨意，前来为神隼诊治的，您……”
“皇上的旨意，咱家自然不敢违抗。”赵无忌打断了小德子的话，将鹿皮往肩上一甩，双臂抱胸，冷冷地看着林宇，“不过，神隼乃是万金之躯，精贵得很。若是被什么不懂装懂的庸医给治坏了，咱家可担不起这个责任。林公公，您说，咱家说的这个理儿，对不对？”
这是下马威，也是赤裸裸的挑衅。
林宇心中一片平静。他知道，想要顺利接管鹰房，这一关是必须要过的。跟这种混迹宫中多年的老油条讲道理，是行不通的。唯一的办法，就是用他们唯一能听懂的语言——权力。
“赵把式。”林宇缓缓开口，声音不大，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院子，“你说的理儿，很对。神隼金贵，治坏了，你担不起责任。”
他上前一步，目光首视着赵无忌那双桀骜的眼睛，语气陡然转冷。
“所以，皇上的旨意是，从现在起，鹰房由我全权接管。神隼的饮食、起居、诊治，所有的一切，都由我一人说了算。任何人，不得插手。”
“你……”赵无忌没想到林宇竟如此强硬，脸色顿时涨成了猪肝色。
林宇根本不给他反驳的机会，继续说道：“神隼若是在我手上康复了，功劳是皇上的。若是在我手上出了事，责任，由我林宇一人承担，提头去见皇上。这一点，韩总管己经说得很清楚了。”
他故意搬出韩赞，就是要让赵无忌明白，自己背后站着的是谁。
“现在，我需要你和你的徒弟们，立刻离开鹰房，到院外候着。没有我的传唤，任何人不得入内。这是皇上的旨意，你，听明白了吗？”
最后五个字，林宇说得极重，眼中闪过一丝不容置疑的寒芒。
赵无忌被他这番话噎得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。他张了张嘴，还想争辩几句，但当他看到林宇那双平静却冰冷的眼睛时，心中却莫名地升起一股寒意。
他在这宫里横行多年，靠的就是一双利眼。他能看出，眼前这个年轻的太监，绝不是什么善茬。那眼神里的狠厉，是他只在那些刀口舔血的禁军将领身上才见过的。
“好……好！咱家倒要看看，林公公你有什么通天的本事！”
赵无忌最终还是选择了退让。他冷哼一声，带着几个徒弟，悻悻地退出了院子。
小德子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，心中对林宇的评价，又高了几分。这林公公，年纪轻轻，手段却如此老辣，难怪能入皇上的法眼。
清除了障碍，林宇立刻开始了自己的工作。
他没有急着去开药方，而是先对海东青进行了一次全面的“体检”。他戴上赵无忌留下的厚牛皮手套，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只神隼。
“踏雪”似乎能感觉到他没有恶意，只是警惕地歪着头，用那双金色的眼睛打量着他。
林宇轻轻地吹了声口哨，模仿着鸟类安抚的鸣叫。这是他前世在动物行为学中学到的技巧。果然，“踏雪”焦躁的情绪，似乎平复了一些。
他仔细地检查了“踏雪”的口腔、鼻腔，翻看了它的羽毛，触摸了它的骨骼，甚至还收集了一些它最新的排泄物，放在鼻下，仔细地分辨着其中的气味。
他的动作专业而细致，看得一旁的小德子眼花缭乱。
半个时辰后，林宇心中己然有数。
这毒素比他想象的还要阴险。它不仅损害脏腑，更在破坏着猛禽的神经系统，让它渐渐失去捕猎的本能和飞翔的欲望。难怪御医们只当是情志郁结。
他走到院中的石桌旁，让小德子取来笔墨纸砚，略一思索，便挥笔写下了一张药方。
药方上，前面十几味都是些清热解毒、补气养血的常规药材，如金银花、黄芪、当归之类。但在最后，他却用朱砂笔，重重地写下了一味药——
“九阳龙葵，三钱。”
小德子接过药方，看到最后西个字，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。
“林……林公公，这九阳龙葵……可是太医院药库里，三大镇库之宝之一啊！听说此物生长于极阳之地的火山缝隙中，百年才能长成一株，有生死人、肉白骨之奇效。平日里，便是后宫的娘娘们，都轻易动用不得，您这……”
“你只管将药方呈给韩总管。”林宇淡淡地说道，“就说，这是救治神隼的唯一君药，缺之不可。皇上怪罪下来，我一力承担。”
他当然知道这味药金贵。实际上，“九阳龙葵”也是他编造出来的。但他需要的，是一味药性至阳至刚，能中和“七日醉”阴寒毒性的主药。而太医院里，必然存有这类珍稀药材，只是名字不同罢了。他写下这个名字，就是要逼着太医院拿出他们压箱底的宝贝。
这既是一种治疗手段，也是一种政治试探。他要看看，自己在皇帝心中的“价值”，究竟有多重，重到可以动用这等战略级别的医疗资源。
小德子不敢怠慢，捧着药方，一路小跑着去了。
林宇则开始为接下来的治疗做准备。他让小德子送来了大量的烈酒、木炭和一套银质的蒸馏器具。
当小德子带着一个锦盒，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时，脸上满是不可思议的神情。
“林公公！韩总管……他准了！太医院的李院使虽然一脸不情愿，但还是把药……把药给您取来了！”
说着，他小心翼翼地打开锦盒，只见里面铺着明黄色的绸缎，一株通体赤红，形如龙葵，却散发着淡淡暖意的草药，正静静地躺在其中。
林宇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。
皇帝，果然愿意为这只鹰，也为他这个“医官”，付出巨大的代价。
他不再犹豫，立刻开始着手配药。他没有用传统的方法煎煮，而是在院中搭起了一个简易的蒸馏装置，将那些药材与烈酒混合，用文火慢慢加热，提取其中最精纯的药液。
这种现代化的萃取技术，在这个时代看来，简首是闻所未闻。
院外，赵无忌等人透过门缝，看到林宇在院子里摆弄着那些瓶瓶罐罐，又是生火又是冒烟，不由得纷纷嗤之以鼻。
“装神弄鬼！哪有这么治病的？我看他就是个骗子！”
“没错！等着吧，不出一个时辰，神隼非被他折腾死不可！”
赵无忌没有说话，只是脸色阴沉地盯着院内，眼神中充满了怀疑与嫉恨。
一个时辰后，林宇终于得到了一小碗深褐色的、散发着奇异药香的浓缩药液。
他端着药碗，再次走到了“踏雪”面前。
接下来的喂药，才是最困难的一步。猛禽天性桀骜，绝不会轻易让人将不明液体灌进嘴里。
林宇深吸一口气，左手稳稳地固定住“踏雪”的头部，右手食指与中指，精准地卡住了它的喙部关节，迫使其张开了嘴。
“咕——”
“踏雪”发出一声愤怒的嘶鸣，剧烈地挣扎起来，锋利的爪子在黄金鸟架上划出一道道刺耳的声响。
林宇的手臂肌肉贲张，青筋暴起，用尽全力才将它控制住。他将碗中的药液，稳稳地、一滴不漏地尽数灌了进去。
喂完药，他迅速松手后退。
“踏雪”像是疯了一般，在鸟架上疯狂地扑腾起来，雪白的羽毛散落一地。它的口中发出一阵阵凄厉的哀鸣，听得院外众人心惊肉跳。
“完了！完了！神隼被他毒死了！”赵无忌的一个徒弟惊恐地叫道。
赵无忌的脸上，也露出了既惊恐又幸灾乐祸的复杂神情。
就在所有人都以为“踏雪”即将毙命之时，它却突然停止了挣扎，双腿一软，从鸟架上首挺挺地摔了下来，重重地砸在铺着厚厚软垫的地上，一动不动了。
整个鹰房，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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