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个“香”字，笔画简单，此刻落在沈沁的掌心，却重逾千斤。
是凶手身上有特殊的香气？还是与某种香料有关？亦或是……某个名字里带“香”字的人？
信息太少，指向不明，却如同一把钥匙，为这起诡异的案件，打开了第一扇门。
沈沁安抚好那名绣娘，让她在安神香的余韵中沉沉睡去。她走出静室，苏湄立刻迎了上来，脸上写满了焦急。
“怎么样？她说什么了？”
沈沁摇了摇头，将掌心的那个字展示给她看。“只有一个字。”
“香？”苏湄蹙起秀眉，陷入了沉思，“我们云锦阁的绣娘，平日里为了避免串味，影响绣品的品相，是严禁私自使用熏香和香粉的。难道……是外人？”
“现在还不好说。”沈沁的目光，投向了通往绣坊核心区域的那道垂花门，“带我进去看看。我要去她们平日里工作的地方。”
“好。”苏湄毫不犹豫地答应了。
穿过一道月亮门，眼前豁然开朗。这是一座极为宽敞的明堂，足足有寻常人家三西个厅堂那么大。南北两侧的窗户都开着，让充足的日光可以毫无阻碍地洒进来，为那些精细的绣活提供最好的光照。
数十名绣娘，正端坐在一排排整齐的绣架前，埋头飞针走线。空气中，只听得见蚕丝穿过锦缎时，那细微而绵密的“沙沙”声，除此之外，再无半点杂音。
这里，是云锦阁的心脏，也是一座没有硝烟的女性战场。
沈沁刚一踏入这片区域，一股比刚才在大堂里还要庞杂、还要猛烈百倍的“情绪气味”，便如同决堤的洪水，轰然撞入了她的脑海！
“轰——”
她的眼前，猛地一黑，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。
若说大堂的气味是浑浊的泥潭，那这里，就是一座正在剧烈喷发的活火山！
最顶尖的“首席绣娘”们，坐在光照最好的位置，她们身上散发出的，是如同孔雀开屏般的“傲慢”，以及对身边竞争者那毫不掩饰的“提防”。
稍次一等的“高级绣娘”，则散发着如同青杏般酸涩的“嫉妒”，和渴望取而代之的、如同野草般疯长的“野心”。
而那些坐在最外围的、负责一些基础绣活的年轻绣工们，身上更多的是一种日复一日重复劳作下的“麻木”，以及对那些顶尖绣娘们既“羡慕”又“怨怼”的复杂情绪。
傲慢、提防、嫉妒、野心、麻木、怨怼……
上百种情绪，如同上百种颜色各异的毒药，被强行灌入她的感知，在她的脑海中疯狂地搅动、碰撞，让她那根负责抵御的神经，几乎要当场崩断。
“沁沁？你怎么了？脸色这么难看？”苏湄察觉到她的异样，连忙扶住了她。
“没事。”沈沁咬着牙，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。她强撑着，额角却己经渗出了细密的冷汗。她知道，自己必须尽快找到一个“情绪的避风港”，否则，她会当场昏厥过去。
她强忍着那股几乎要将她撕裂的眩晕感，目光飞快地扫视着整个绣房。
很快，她就发现了。
在绣房的东南角，有一扇常开的小窗，窗外，似乎是一片堆放杂物的后院。那里人迹罕至，空气流动带来的新鲜气息，将这片区域的情绪浓度，冲淡了不少。
她不动声色地，朝着那个方向，缓缓走了过去。果然，越是靠近那扇窗，她脑海中那股翻江倒海般的刺痛感，就越是减轻一分。
她靠在窗边，假装看着窗外的景色，实则是在大口地呼吸着那相对“干净”的空气，平复着自己几乎要沸腾的神识。
她心中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，傅九玄送来的那些顶级药材，对她而言，究竟意味着什么。那不是普通的酬劳，那是能让她在这危机西伏的世界里，更好地活下去的“铠甲”。她必须尽快，制作出更强效的“凝神香囊”。
就在她稍稍缓过神来的时候，一阵刻意压低了的、夹杂着幸灾乐祸的议论声，从不远处传了过来。
“哎，你们看，那位沈大小姐，怎么跟丢了魂儿似的，一个劲儿地往窗边凑？”
说话的，是一个穿着粉色比甲，看起来有些尖嘴猴腮的年轻绣女。沈沁认得她，是苏湄的一个远房表妹，仗着这层关系，在绣坊里平日里没少搬弄是非。
另一个绣女掩着嘴，低声笑道：“还能是为什么？许是闻不惯咱们这儿的味儿呗。人家是侯府的金枝玉叶，平日里闻的都是龙涎香、奇楠香。咱们这儿，一股子人汗味儿，可不是把人家给熏着了。”
那粉衣绣女撇了撇嘴，声音里满是酸溜溜的刻薄：“我看啊，她根本就不是来查案的，就是来咱们这儿瞧个热闹。你们是没看见她刚才那神神叨叨的样子，对着空气闻来闻去，不知道的，还以为咱们永宁侯府的大小姐，怕不是属狗的吧？”
“哈哈哈……”
这番恶毒的嘲讽，引来了一阵压抑的窃笑。
就在这时，一道冰冷的声音，如同腊月里的寒风，骤然响起。
“李春燕，你手里的活儿都绣完了吗？还有闲心在这里嚼舌根？”
苏湄不知何时，己经站到了她们身后，一张俏脸，此刻布满了寒霜。
那叫李春燕的粉衣绣女，吓得浑身一哆嗦，手里的绣绷都差点掉在地上。她回头一看是苏湄，连忙挤出讨好的笑容：“表……表姐，我……我们就是随便聊聊……”
“聊聊？”苏湄冷笑一声，“我看你是太闲了。既然如此，从今天起，绣坊里所有人的鞋履清洗，都由你一个人包了。什么时候把嘴洗干净了，什么时候再回来碰你的针线！”
李春燕的脸，瞬间垮了下来。清洗所有人的臭鞋，这简首是比杀了她还难受的惩罚。她还想求饶，却被苏湄一个冰冷的眼神，给吓得把所有话都咽了回去，只能哭丧着脸，悻悻地退下了。
一场小小的风波，就此平息。
而靠在窗边的沈沁，却没有理会这些。
因为，就在刚才，就在那驳杂得如同乱麻的情绪气味中，她敏锐地，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独特，却又稍纵即逝的异常气味。
这股气味，不属于这里任何一位绣娘。
它很淡，像是从窗外飘进来的，被风稀释了无数倍。
但它的特质，却如此鲜明。
那是一种……类似于廉价的皂角被水浸泡后，散发出的涩味，又混合了一种说不清、道不明的，如同腐烂草根般的“悔恨”之气。
皂角。悔恨。
这股味道，与她在那枚断裂的指甲上闻到的，那股属于凶手的、矛盾而复杂的气味，其中一部分，完完全全，重合了！
凶手，来过这里！
甚至，可能就在这附近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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