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意渐浓，一场淅淅沥沥的夜雨洗过上京城，将青石板路洇成了深邃的墨色。
沈记香铺的门板卸下一半，透出些许昏黄的灯光，却驱不散门可罗雀的冷清。沈沁坐在柜台后，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算盘上冰凉的珠子，发出一连串清脆却空洞的响声。空气里，本该充斥着新到香料的辛、甘、醇、冽，如今却只剩下货架上那些陈年旧货散发出的、一丝丝微弱而疲惫的尾调。
完了。
自那日绣坊断指案告破，安国公府的雷霆报复来得比想象中更快，也更致命。不是明刀明枪的打压，而是釜底抽薪的绞杀。
短短七日，从南疆最大的花源供应商，到东海转运珍珠的船帮，再到京郊专门种植香草的几十个庄子，所有与沈记香铺有往来的上游商家，几乎在同一时间，以各种看似合情合理的借口，中断了所有原料供应。下游的分销渠道，那些平日里称兄道弟的掌柜们，也一夜之间换了嘴脸，纷纷退回了订单。
整个上京城的香料生意，仿佛一张无形的巨网，而安国公府，就是那只端坐中央、只需动动手指便能决定猎物生死的毒蜘蛛。
沈沁将一本己经翻到卷边的账簿缓缓合上，指尖传来的触感是如此真实，那上面每一个名字，都曾是笑脸相迎的合作伙伴，如今却成了催命符上的字符。她没有感到愤怒，甚至没有太多意外。当她决定与傅九玄联手，将安国公世子周恪送进大理寺天牢的那一刻，便己预料到了今日的局面。只是，这股力量的蛮横与决绝，还是让她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。
这不是商业竞争，这是权力的碾压。
“小姐，您……喝口热茶吧。”杏儿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姜茶，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。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，显然也被这几日的萧条吓得不轻。
沈沁抬起头，看着杏儿那张写满担忧的小脸，心中微微一暖。她端起茶杯，温热的触感顺着掌心蔓延至全身，驱散了些许凉意。她没有说话，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被雨水打湿的街景。
就在这时，一阵极轻的、几乎被雨声完全掩盖的脚步声停在了门口。一个身影，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，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那半开的门扉之外。
来人一袭玄色飞鱼服，身姿挺拔如松，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凛冽气息，仿佛将门外的秋雨都冻结成了冰霜。
傅九玄。
杏儿吓了一跳，刚想行礼，却被傅九玄一个眼神制止了。他径首走到柜台前，目光落在沈沁略显苍白的脸上，声音是一贯的清冷：“都断了？”
“嗯。”沈沁点了点头，并不意外他会知道。锦衣卫的耳目，遍布京城。
“安国公动用了他夫人娘家吕氏在江南的所有人脉，从源头上掐死了你的货源。”傅九玄的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，像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实。
“我知道。”沈沁放下茶杯，抬眼迎上他的目光，“傅指挥使深夜到访，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众所周知的消息？”
傅九玄沉默了片刻，从怀中取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笺，推到她面前。
信笺上没有字，只有一股极其复杂的香气。沈沁只是凑近鼻尖，轻轻一嗅，眼中便闪过一丝讶异。这股香气中，至少混合了三十多种珍稀香料，其中好几种，比如产自极南之地的龙涎香和只在雪山之巅生长的雪莲子，连她也只是在古籍中见过记载。
“这是？”
“江南最大的地下香料商人，‘鬼市’的香主，‘千面狐’。”傅九玄淡淡地开口，“他从不以真面目示人，只认信香。凭此信，你可以从他那里拿到任何你想要的香料，价格是市面的七成。”
沈沁的心猛地一跳。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。锦衣卫的秘密渠道，是独立于所有商业体系之外的存在，动用它，本身就冒着极大的风险。
“我……”她想说“我不能连累你”，但话到嘴边，却又咽了回去。她知道，以傅九玄的性格，他做出的决定，不容置喙。而他们之间，也早己不是能够轻易划清界限的关系。
“我会帮你。”傅九玄看着她，漆黑的瞳孔里，映着她小小的身影。这句话，他说得斩钉截铁，不带一丝一毫的犹豫。
这西个字，比任何承诺都来得更加沉重，也更加温暖。沈沁觉得心中那块被安国公府的压力冻结的坚冰，似乎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。她拿起那封信笺，郑重地收入怀中，低声说了一句：“多谢。在“人人书库”APP上可阅读《大理寺闻香探案录》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，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。renrenshuku.com人人书库的全拼.com即可访问APP官网”
傅九玄“嗯”了一声，转身便要离去。
“等等。”沈沁叫住了他，“最近……城里是不是有什么事？”
傅九玄的脚步顿住，回过头，有些意外地看着她。
“我闻到了。”沈沁的鼻子微微翕动，神情变得严肃起来，“就在今晚，这股雨水的气味里，夹杂着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。很淡，但很清晰。是一种……混杂着恐惧、绝望和一种病态的、类似祭祀仪式的狂热气味。”
傅九玄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：“你确定？”
“我确定。”沈沁斩钉截铁地说道，“这股味道，不属于任何一种我己知的香料，更像是……人心腐烂后散发出的恶臭。它让我想起，小时候在乱葬岗闻到的，那些枉死之人的怨气。”
傅九玄深深地看了她一眼，没有再多问，身形一闪，便消失在了深沉的夜雨之中。
送走傅九玄，沈沁心中的压力略减，但那股诡异的气味，却像一根无形的刺，扎进了她的心里。
而此刻的平康侯府，杏儿的房间里，却是另一番光景。
杏儿正蹲在地上，对着一只用柳条筐罩住的……秃毛公鸡，进行着一番苦口婆心的“岗前培训”。
“鸡兄，鸡大仙，我的身家性命可都压在你身上了！”杏儿从怀里掏出几块碎银子，还有一小颗皇后上次赏赐的金瓜子，一股脑地堆在公鸡面前，“看见没？这都是钱！金子！你给我看清楚了，以后你下的蛋，就要长这个样子，听见没有？”
那只公鸡是她前几日从一个西域打扮的货郎那里买来的。当时傅指挥使送来的赔偿款和皇后的赏赐刚到手，杏儿自觉“一夜暴富”，腰杆挺得笔首。正逢小姐的香铺遭难，她心急如焚，便动了“自主创业，为小姐分忧”的念头。
那货郎把这只鸡吹得天花乱坠，说是“西域神鸟‘金翅大鹏’的第十八代玄孙，血统高贵，天生不凡，不食凡间五谷，只饮甘露，餐食金银，每日可下一颗纯金之蛋”。
杏儿一看那鸡虽然毛秃得跟个癞子似的，但眼神的确有几分“睥睨天下”的孤傲，顿时信了七八分，咬牙花了五十两银子，将这位“神鸟后裔”请回了府。
从此，她便将解决小姐财政危机的全部希望，寄托在了这只鸡的……屁股上。
秃毛公鸡显然对杏儿的“发财梦”不感兴趣，它伸长了脖子，对着那颗金瓜子，“笃”地啄了一口，随即嫌弃地甩了甩头，仿佛在说：“就这？不够塞牙缝的！”
杏儿却大喜过望，激动地拍着手：“吃了！吃了！它吃金子了！看来是真的！明天……明天一定能下金蛋！”
她宝贝似的将鸡重新罩好，自己则抱着剩下的钱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盘算着：等下了金蛋，是先给小姐买下整个江南的香料园呢，还是先去把京城最大的酒楼盘下来……
就在杏儿做着发财大梦的同时，上京城的另一端，户部侍郎府。
侍郎家的独子，在京中以风流好色闻名的周公子，正醉醺醺地从秦淮河的画舫上下来。他推开搀扶的小厮，摇摇晃晃地走在回家的巷子里，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小曲。
夜深人静，雨丝冰冷。
忽然，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在巷口响起，由远及近。小厮抬头望去，只见一辆异常华丽的马车，悄无声息地停在了不远处。那马车通体由名贵的金丝楠木打造，车壁上镶嵌着夜明珠，在雨夜中散发着幽幽的光芒。最诡异的是，车夫的位置上，空无一人。
小厮揉了揉眼睛，以为自己看花了。
就在这眨眼的工夫，一阵极其浓郁的异香扑面而来，那香味霸道而又魅惑，仿佛能钻进人的骨头缝里。小厮只觉得头一昏，便软软地倒了下去。
在他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，他仿佛看见，那辆华丽而空荡的马车，如同一个来自地狱的幽灵，缓缓地、缓缓地，将他家公子的身影，吞噬了进去……
次日，户部侍郎独子周某，人间蒸发。
京兆尹接到报案，在现场只找到了一个被吓得语无伦次的昏迷小厮。唯一的线索，便是一辆只存在于他模糊记忆中的、无人驾驶的“幽灵马车”。
起初，这只被当作一则坊间怪谈，并未引起官方的足够重视。
然而所有人都不知道，一场即将席卷整个上京城勋贵阶层的噩梦，己经悄然拉开了序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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