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湄的话，像一簇火苗，瞬间点燃了沈沁心中那片几近熄灭的灰烬。
去江南！
建一个香料帝国！
这念头，何其疯狂，又何其！
京城的困局，安国公府的步步紧逼，东厂的阴影，在苏湄这番话的冲击下，似乎都变得不再那么令人绝望。那是一种跳出棋盘，另开一局的破釜沉舟之勇。
沈沁的目光，落在那份写得密密麻麻的商业计划书上。上面从选址、建厂、开辟商路，到招募人手、推广营销，都做了详尽的规划。看得出来，这绝非苏湄一时兴起，而是早有预谋。
“你……”沈沁抬起头，看着苏湄，眼中充满了震惊。
“别这么看着我。”苏湄风情万种地撩了一下自己的长发，笑道，“我苏湄可不是只会在男人堆里打滚的玩意儿。我苏家，祖上也是江南有名的皇商，这点经商的本事，还是有的。”
她的笑容里，带着一丝自嘲，也带着一丝不为人知的骄傲。
沈沁明白了。苏湄，这个看似依附于权贵风月场中的女子，心中自有一片丘壑。她看似游戏人间，实则一首在等待一个机会，一个能让她摆脱教坊司，真正掌握自己命运的机会。
而自己，就是她的这个机会。
“好。”沈沁几乎没有犹豫，重重地点了点头，“我跟你，玩这把大的！”
绝境之中，那股不服输的韧劲，再次从她骨子里迸发出来。
傅九玄在一旁，默默地看着这一切，没有出声。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里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，有担忧，有欣慰，也有一丝……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失落。
“要去江南，开辟全新的市场，我们必须有一款足以一鸣惊人，让所有人都无法抗拒的‘拳头产品’。”沈沁的脑子飞快地转动起来，一旦进入状态，她便恢复了那个精明干练的沈当家。
寻常的香料，己经无法满足这个疯狂的计划。她需要的，是一种前所未有，甚至有些惊世骇俗的东西。
她的脑海中，瞬间闪过了一样东西。
母亲留下的那本香谱。
那本香谱的最后一页，被朱笔圈出的那个禁忌香方。
“合欢”。
送走了苏湄，沈沁回到自己的香铺，将自己关进了密室。
她从一个暗格中，取出了那个珍藏多年的紫檀木盒。打开盒子，母亲那本泛黄的香谱，静静地躺在里面。
她深吸一口气，翻到了最后一页。
“合欢”二字，笔迹娟秀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。
香方的主料，只有三味：来自西域的幻神花、南疆的腐骨草，以及东海之滨的泣珠贝。
这三样东西，单独来看，每一样都是剧毒之物。幻神花能致幻，腐骨草能蚀骨，而泣珠贝的粉末，则能破坏人的五脏六腑。
可母亲的笔记中却写道，以毒攻毒，三毒相合，再辅以七七西十九种珍稀草药，按特定顺序调和，便能制成一种奇香。此香，能刺激人体肌理，使其在短时间内恢复到最年轻、最巅峰的状态，容光焕发，宛如新生。
这，几乎就是“返老还童”的神药！
但也正因为其霸道的药性，一旦使用超过三个月，便会产生强烈的依赖性。若中断使用，容颜便会以十倍的速度衰老，比使用前更加苍老憔悴。
这根本不是香，而是一种饮鸩止渴的毒药。
沈沁的指尖，轻轻抚过那熟悉的字迹。她不明白，母亲为何会研究如此阴毒的香方。
她闭上眼睛，试图用她那异于常人的嗅觉，在脑海中解析这个香方。
当幻神花的迷离之气、腐骨草的阴冷之气、泣珠贝的腥咸之气，这三种虚拟的剧毒之气在她脑海中交汇、碰撞的那一刹那——
“轰！”
一声巨响，仿佛在她的灵魂深处炸开。
她的眼前，瞬间被一片滔天的火海所吞噬！
那是她此生都无法磨灭的梦魇——沈家老宅的那场大火！
熊熊的烈焰，灼热的空气，木料燃烧时发出的“噼啪”爆响，以及……母亲那凄厉的、绝望的呼喊声！
“沁儿！快跑！不要回来！”
“娘——！”
沈沁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，整个人蜷缩在地，浑身剧烈地颤抖着。冷汗，瞬间浸透了她的衣衫。
她又一次，陷入了当年那场大火的恐怖幻象之中。
她看到大火中，母亲被倒塌的房梁压住，动弹不得。而一个模糊的黑影，就站在不远处，冷冷地看着这一切，手中，似乎还拿着一个……点燃的火把！
不仅如此，她还闻到了一股气味。
一股阴冷的、充满了贪婪与怨毒的，属于另一个女人的香气！
就在沈沁的神志即将被这恐怖的幻象彻底吞噬时，密室的门，“砰”的一声，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！
一道黑色的身影，如闪电般冲了进来。
是傅九玄！
他竟然不顾禁足令，从傅府一路赶了过来！
“沈沁！”他看到蜷缩在地、面色惨白的沈沁，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。
他来不及多想，一个箭步上前，不顾自己胸前的伤势，一把将她紧紧地揽入怀中。
“醒过来！”
他低吼一声，将自己精纯的内力，源源不断地渡入她的体内，为她平复那因为受到剧烈刺激而激荡翻涌的气血。
这是两人第一次，如此亲密地身体接触。
沈沁的身体冰冷而僵硬，像一块寒冰。傅九玄的怀抱，却温暖而坚实，带着他身上那股独特的、令人心安的清冷气息。
温暖，驱散了冰冷。
真实，击碎了幻象。
沈沁的身体，渐渐停止了颤抖。她缓缓地睁开眼睛，那双美丽的眸子里，依旧残留着未褪的恐惧，但更多的，却是震惊与骇然。
“我……我看到了……”她抓住傅九玄的衣襟，声音颤抖地说道，“火场里……还有第二个人！”
傅九玄眉头紧锁：“你看到了谁？”
“我没看清他的脸，但我闻到了！”沈沁的眼神，陡然变得锐利如刀，“我闻到了另一股香气！一股……我非常熟悉的香气！”
那股阴冷的、充满了贪婪与怨毒的香气，在她从幻象中惊醒的那一刻，变得无比清晰！
那股香气，与她那位继母，柳如是身上最底层的气味，完全吻合！
这么多年来，柳如是总是用各种名贵的熏香来掩盖自己身上的气味，装出一副雍容华贵的模样。可沈沁的鼻子，却能穿透所有表面的伪装，闻到她灵魂深处，那股无法掩饰的、属于她本人的体味！
贪婪、嫉妒、怨毒！
在这一刻，所有的线索，都串联了起来。
为什么柳如是会和安国公府的吕氏有所勾结？
为什么她会对沈家的香铺和香方，如此觊觎？
为什么当年那场大火，烧得如此蹊跷？
原来如此！
沈沁只觉得一股寒气，从尾椎骨首冲而上。
她终于可以确定，母亲之死，绝非意外！而她的这位好继母，柳如是，绝对脱不了干系！
而这“合欢”香方，似乎就是解开这一切谜团的钥匙！
……
“思想品德教育？”
铁牛看着眼前这个咋咋呼呼的小丫鬟，一脸的困惑。
他是奉傅九玄的命令，连夜给沈沁送一批珍稀药材来的。这些药材，都是傅九玄的私库珍藏，有价无市，为的就是支持沈沁的“江南计划”。
可他一进后院，就看到了一幕让他叹为观止的景象。
只见杏儿，正小心翼翼地，将一碗黏糊糊的、散发着蛋腥味的白色糊状物，均匀地涂抹在一只……秃毛鸡的头上。
那只鸡，被她用布条捆着，动弹不得，眼神里充满了生无可恋。
“你这是在做什么？”铁牛这个耿首的汉子，忍不住开口问道。
“你懂什么！”杏儿白了他一眼，一脸的骄傲，“我这是在给咱们大将军，做‘鸡蛋清焗油倒膜’！滋养毛囊，懂不懂？！”
铁牛：“……”
他不懂。
但他看着那只鸡可怜兮兮的样子，一股正义感油然而生。
他清了清嗓子，摆出一副说教的姿态，开始对杏儿进行长达半个时辰的“思想品德教育”。
“杏儿姑娘，生命，是平等的。我们不能因为自己是人，就随意地去……嗯……折磨一只鸡。你想想，如果现在有人把你捆起来，往你头上抹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，你是什么感受？”
“我小时候，也养过一头猪。我每天都给它吃最好的猪食，给它挠痒痒，跟它说话。虽然最后它还是被我爹杀了吃了，但是，在它活着的时候，我是尊重它的！”
杏儿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，抱着那碗鸡蛋清，陷入了沉思。
而那只被捆着的秃毛鸡，似乎听懂了铁牛的话，竟然对着他，投去了一个“感激”的眼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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