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家父，己经在等你们了。”
这六个字，如同一柄由冰晶铸成的重锤，毫无征兆地，狠狠砸在了苏晚的心上。
时间，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。瑞湖城午后温暖的阳光，被那道门里透出的无形寒意，驱散得一干二净。苏晚感觉自己的血液，正以一种缓慢到近乎停滞的速度，在血管里凝固。
哥哥。
这个在她生命字典里，从未出现过的词汇，此刻却化作一个真实、挺拔、且带着刺骨疏离感的身影，挡在了她的面前。
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男人。那双灰色的眼眸，像极了被薄雾笼罩的湖面，平静无波，却又深不见底。你看得见自己的倒影，却永远看不透湖底究竟隐藏着什么。他的五官，无疑是上帝最杰出的作品之一，糅合了东西方血统中最精致的部分，却组合成一种冷峻的、不容侵犯的贵气。
他是亚瑟的儿子。
他是她的……亲生哥哥。
这个认知，像一道撕裂天际的闪电，将她刚刚建立起来的所有心理防线，劈得粉碎。
就在苏晚的大脑因为信息过载而一片空白之际，一只温暖而有力的手，紧紧地握住了她冰凉的指尖。
是顾晏臣。
他没有看那个男人，目光始终温柔而坚定地落在苏晚的脸上。他什么都没说，只是用拇指，在她的手背上，轻轻地了一下。
这个细微的动作，却像一股强大的暖流，瞬间注入了苏晚几近僵硬的身体。她紊乱的心跳，在他的安抚下，奇迹般地，渐渐平复了下来。
她深吸了一口气，重新抬起头，迎向了那双灰色的眼眸。
顾晏臣这才转过视线，平静地与眼前的男人对视。他的气场，没有丝毫的减弱，反而像一柄出鞘的利剑，锋芒内敛，却无人敢小觑。
“看来，我们收到的信息，并不完整。”顾晏臣的声音，淡漠而沉稳，听不出任何情绪的波澜，“阁下，应该如何称呼？”
那灰眸男人似乎对顾晏臣的镇定，并不意外。他的嘴角，依旧挂着那抹礼貌而疏离的微笑。
“莱安。”他言简意赅地报出了自己的名字，然后补充道，“莱安·冯·奥古斯都。”
他承认了自己的身份。
没有丝毫的掩饰。
这种坦然，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宣告，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。仿佛在说，我就是站在这里，你们又能如何？
“我是苏晚的丈夫，顾晏臣。”顾晏臣同样平静地报上自己的名字，刻意在“丈夫”两个字上，加重了语气。
莱安的目光，在他们紧握的双手上，停留了一瞬。那双灰色的眼眸里，似乎闪过了一丝极淡的，快到让人无法捕捉的情绪。
“我知道。”他说，“顾先生在中国商界的成就，如雷贯耳。父亲对您，也颇为欣赏。”
这句话，听起来像是恭维，但苏晚却敏锐地感觉到，那字里行间，透着一种不动声色的试探与警告。
“请进吧。”莱安不再多言，侧过身，让开了通往那栋古老建筑的道路。
顾晏臣握着苏晚的手，迈开了脚步。
踏入大门的那一刻，一股混合着古老木材、皮革与淡淡柠檬油味道的冷冽空气，扑面而来。
门内的世界，比苏晚想象中，还要更加恢弘，也更加……冰冷。
高挑的穹顶，垂下一盏巨大的水晶吊灯，却没有点亮。光线，只能从两侧高高的拱形窗户外透进来，在光洁如镜的黑白大理石地板上，投下长长的、寂静的光影。入眼所及，是深色的胡桃木护墙板，墙壁上挂着一幅幅神情肃穆的先人画像。他们的眼神，仿佛穿透了百年的时光，冷漠地注视着每一个踏入此地的后来者。
这里不像是一个家，更像是一座戒备森严的博物馆，或者说，一座华丽的陵墓。每一件家具，每一处装饰，都精致得无可挑剔，却也冰冷得，没有一丝一毫属于“人”的温度。
苏晚的心，不由自主地沉了下去。
她的母亲温知夏，当年就是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吗？
她的目光，下意识地在墙壁上搜寻着，希望能找到一张属于母亲的，或者属于她和姐姐童年时的照片。
然而，没有。
这里，没有任何属于温知夏存在过的痕迹。仿佛那个女人，连同她的两个女儿，都只是这个古老家族一场被刻意抹去的，无足轻重的梦。
“这边请。”
莱安的声音，在空旷的门厅里，响起。他走在前面，步伐不疾不徐，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，发出清脆而规律的回响，如同精准的节拍器，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。
苏晚和顾晏臣跟在他的身后，穿过一条长长的，两侧挂满了中世纪盔甲和油画的走廊。
“这些，都是家族的收藏品。”莱安的声音，像一个尽职的导游，平淡地介绍着，“左边这幅，是一幅名家画作的早期草稿。右边那件盔甲，是十西世纪条顿骑士团一位团长的战甲。”
他的语气里，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骄傲，却又点到即止，并不显得刻意炫耀。
顾晏臣的目光，只是淡淡地扫过那些价值连城的艺术品，并没有流露出任何惊叹或艳羡的神色。他更在意的，是这条走廊里，那些隐藏在装饰背后的安防设施。
至少有三个不易察觉的红外线感应器，两个隐藏式摄像头，以及……天花板上那几个看似装饰的雕花背后，极有可能是某种自动防御系统。
这里，是一座真正的堡垒。
莱安将他们的反应，尽收眼底。他对顾晏臣的漠然，似乎并不意外，但当他看到苏晚那双清澈的眼眸里，流露出的，并非是对这些珍宝的好奇，而是一种淡淡的悲伤时，他的脚步，微不可察地，顿了一下。
但他什么也没说，继续向前走去。
终于，他们在一扇厚重的，雕刻着双头鹰浮雕的橡木门前，停了下来。
莱安没有敲门，而是首接推开了门。
“父亲，他们到了。”
苏晚的心，瞬间提到了嗓子眼。
她抬起头，看向门内。
那是一间巨大的书房。三面墙壁，都是顶天立地的书架，上面密密麻麻地摆满了各种厚重的精装书籍。空气中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，属于旧书和雪茄的混合气息。
一个男人，正背对着他们，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。
他穿着一身深灰色的羊绒衫，身形高大，却略显清瘦。银灰色的头发，打理得一丝不苟。他正静静地，眺望着窗外那片波光粼粼的瑞湖城湖。
仅仅是一个背影，就透出一种久居上位的，不怒自威的强大气场。
听到莱安的声音，他缓缓地，转过身来。
在那一瞬间，苏晚的呼吸，几乎停止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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