乌篷船在不见天日的地下暗河中漂行。
船行无声，唯有水流撞击岩壁的回响，在这幽闭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，仿佛是亡魂的低语，又像是时间的叹息。李烨端坐在船尾，一手扶着母亲冰冷的遗体，让她安稳地靠在自己怀中，另一只手则紧握着那根从船上找到的竹篙，偶尔在水流稍缓处轻轻一点，调整着小船的方向。
黑暗，并未能阻碍他的视线。
长久的军旅生涯与内功修为，让他的双眼早己适应了这种无光的环境。他能清晰地看到，河道两侧的岩壁上，布满了湿滑的苔藓与不知名的蕨类植物，偶尔还能瞥见一些散发着幽幽磷光的奇异菌类，为这死寂的地下世界，平添了几分诡异的生机。
从太傅府冰室坠入地底，到斩杀那名瑶光阁的杀手，再到驾船逃离，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。首到此刻，置身于这艘随波逐流的小船上，那股紧绷到极致的神经，才稍稍得以放松。
然而，身体的松懈，却让精神上的痛苦与疲惫，如同决堤的洪水般，汹涌而来。
他低头，凝视着怀中的母亲。
她的容颜，与十年前他记忆中的模样，别无二致。肌肤依旧细腻如玉，眉眼依旧温婉如画，仿佛岁月未曾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。若非那刺骨的冰冷与毫无生机的沉寂提醒着他，李烨几乎要以为，她只是睡着了，下一刻便会睁开那双温柔的眼眸，轻声唤他一声“烨儿”。
十年。
整整十年。
他以为她长眠于皇陵地宫，享受着死后的哀荣与安宁。却未曾想，她竟在这阴暗潮湿的地底，被一群邪魔外道，用最恶毒的邪术亵渎了整整十年。
每当想到那八口装着男童的棺材，想到那些被抽干了精血的幼小躯体，李烨的心，便如同被万千钢针反复穿刺一般，痛得无法呼吸。
一股狂暴的杀意，混合着无尽的悲愤与自责，在他的胸膛中疯狂冲撞。
他恨瑶光阁，恨他们灭绝人性，践踏天理。
他更恨自己。
恨自己无能，竟让母亲在死后，遭受如此奇耻大辱。
他将脸，深深地埋入母亲冰冷的颈窝，双肩，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。没有泪水，只有压抑在喉间，如同野兽般的低沉呜咽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他才缓缓抬起头，那双赤红的眼眸中，疯狂与痛苦渐渐褪去，取而代之的，是一种近乎偏执的冷静与决绝。
悲伤，解决不了任何问题。
愤怒，也无法让逝者安息。
他现在唯一要做的，就是带着母亲，离开这个鬼地方，然后，用尽一切手段，让那些罪魁祸首，付出血的代价。
他的手，下意识地，探入怀中，触碰到了那两样东西。
一样，是那支失而复得的凤头钗，钗头的凤凰，依旧栩栩如生，只是触手冰凉。
另一样，则是那株用丝帕包裹着的，通体血红的龙血芝。
希望。
这是他此刻，唯一的希望。
龙血芝，既然能解百毒，那定然也能化解母后体内的尸毒邪祟。那根钉入她心口的黑曜石长钉，乃是邪术之根源，只要能将其逼出，或许……或许就能让母后，真正地得到安息。
而父皇，他所中之毒，本就是为了培育这龙血芝。此物，对他而言，定然是最佳的解药。
一个清晰的计划，在他的脑海中，迅速成型。
首先，必须尽快找到出口，回到地面。然后，他要寻一处绝对安全的所在，尝试用这龙血芝，为母后驱除邪术。此事凶险未知，绝不能在宫中进行。
待母后之事处理妥当，他便立刻入宫，为父皇解毒。只要父皇能醒来，那么，京城之内，一切宵小，都将无所遁形。届时，他便可以调动大周所有的力量，将瑶光阁这个毒瘤，连根拔起，挫骨扬灰！
想到这里，李烨的眼神，重新变得锐利起来。
他不再沉湎于悲痛，而是开始仔细观察西周的环境，试图从水流的速度与方向，以及岩壁上偶尔出现的风口，来判断这条地下暗河的最终去向。
就在他全神贯注地探查着前路之时，他突然感觉，怀中，似乎有了一丝异样。
那种感觉很细微，若有若无。
起初，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。毕竟，他此刻心神激荡，身体也己是强弩之末。
但是，很快，那种异样的感觉，再次传来。
这一次，他真切地感受到了。
是温度。
母亲的遗体，似乎……不再像之前那般，冰冷刺骨了。
一种微弱的，几乎难以察觉的暖意，正从她的身体深处，缓缓地，渗透出来。
李烨的心，猛地一跳！
怎么回事？
难道是……龙血芝的药力？
他立刻将怀中的龙血芝取出。那株神药，被丝帕包裹得好好的，根本不可能有药力外泄。
那是……怎么回事？
李烨的心中，涌起了一股强烈的不安。
他伸出手，颤抖着，抚上母亲的脸颊。
那片肌肤，依旧光滑如昔，但那冰块般的触感，确实，消退了许多。取而代之的，是一种……类似于温玉的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暖意的触感。
这不是活人该有的体温，更不是尸体该有的冰冷。
这是一种，介于生与死之间的，诡异的温度。
李烨的呼吸，瞬间变得急促起来。
他小心翼翼地，解开了母亲胸前的衣襟。
那根漆黑如墨的黑曜石长钉，依旧深深地，钉在她的心口。
然而，在长钉周围，那些原本己经凝固的，如同蛛网般的暗红色血线，此刻，竟然像是活过来了一般，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，缓缓地，蠕动着。
而在那钉孔的边缘，一圈诡异的，如同烙印般的暗红色，正在缓缓地，向外扩散。
一股源自本能的恐惧，如同冰冷的毒蛇，瞬间缠上了李烨的心脏。
他猛地抬起头，死死地盯着母亲那张安详的睡颜。
就在这时，他看到，母亲那纤长浓密的眼睫毛，似乎，轻轻地，颤动了一下。
幅度很小，快得，就像是幻觉。
但李烨，却看得清清楚楚！
“母后？”
他试探着，发出一声梦呓般的呼唤。
没有回应。
怀中的人，依旧静静地躺着，仿佛刚才的一切，都只是他因为过度疲惫而产生的臆想。
可李烨知道，那不是幻觉。
有什么东西，正在母亲的体内……苏醒。
他不知道那是什么。
但他知道，那绝不是他所期盼的……奇迹。
而是一种，比死亡，更加恐怖的……未知。
他下意识地，握紧了怀中的凤头钗。那冰冷的金属触感，让他混乱的心神，稍稍安定了一些。
他看着这支陪伴了母亲半生的发钗，又看了看母亲那依旧安详，却处处透着诡异的睡颜。一个念头，不受控制地，从心底升起。
他要将这支钗，重新，为她戴上。
就像，她从未离开过一样。
他深吸一口气，强行压下心中的恐惧与不安。他伸出手，小心翼翼地，撩起母亲鬓边的一缕青丝，然后，将那支凤头钗，轻轻地，插入了她的发髻之中。
就在钗身，完全没入发髻的那一瞬间。
异变，陡生！
只见那凤头钗上，凤凰眼眸的位置，那两颗原本黯淡无光的红宝石，突然，闪过了一道妖异的血色光芒！
光芒一闪即逝。
紧接着，李烨怀中，那具沉寂了十年的玉体，猛地，一颤！
那双紧闭了十年的眼眸，眼皮，开始剧烈地，抖动起来！
仿佛，有什么东西，正挣扎着，要从那无尽的黑暗深处，破茧而出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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