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云子的问题，如同暮鼓晨钟，敲在广场上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。
是啊，那位前辈，究竟是何方神圣？
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云红袖身上，那眼神中混杂着敬畏、好奇，以及一丝难以置信的狂热。他们亲眼见证了神迹，而眼前这个少女，是唯一与神迹源头有过接触的人。
云红袖深吸一口气，努力平复着激荡的心绪。她并没有立刻回答，而是先将手中的“镇”字墨宝，郑重地递还给师父。
凌云子如奉至宝，小心翼翼地接过。那张薄薄的宣纸，此刻在他手中却仿佛有万钧之重，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。他甚至不敢用灵力去触碰，生怕自己这点微末的修为，会亵渎了其中蕴含的无上大道。
“师父，各位长老，”云红袖的声音依旧虚弱，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广场，“那位前辈……他，他看起来，就是一位凡人。”
“凡人？”
此言一出，西下一片哗然。
“红袖，休得胡言！”那名性情火爆的长老再次喝道，“能写出这等蕴含大道真言的墨宝，怎可能是区区凡人！”
“王长老，请听我把话说完。”云红袖的目光扫过众人，眼神无比坚定，“前辈的境界，己经到了‘返璞归真’的至高境界。他所在的书斋，没有任何灵气波动，他本人身上，也没有任何修士的气息。可正是这种极致的平凡，才彰显了他真正的伟大。”
她的脑海中，浮现出书斋里的一幕幕，每一个细节都变得无比清晰，充满了无法言喻的玄机。
“那间书斋，名为‘尘缘’，坐落于青云山脚的一座凡人小镇。斋内陈设简单，只有书、画、笔、墨。可那些看似普通的书籍，晚辈只是用神识稍一试探，便如坠混沌星海，险些道心崩溃。墙角打盹的橘猫，其呼吸吐纳，竟隐隐与天地脉动合一，深不可测。前辈用来研墨的那方砚台，更像是一方可以容纳天地的小世界……”
云红袖将自己在书斋的所见所闻，原原本本地叙述出来。
广场上，落针可闻。
天剑宗的长老们，一个个都是修炼了数百年的老怪物，见识不可谓不广。可此刻，他们听着云红袖的描述，脸上却露出了孩童般迷茫而又震撼的神情。
他们将云红袖口中的每一个平凡事物，都自动代入到了自己的修仙认知体系中，然后得出了一个个让他们自己都心惊胆战的结论。
没有灵气波动？那是将自身气息与整片天地彻底融为一体，跳出三界外，不在五行中，连天道都无法探查的无上境界！
神识探查如坠星海？那些哪里是凡人的书籍，分明是一本本承载着大道本源的无上道经！寻常人看是字，修士看，便是道！
呼吸与天地脉动合一的橘猫？那必然是传说中镇守一方天地的上古神兽，只是收敛了所有神威，化作了凡兽的模样，在前辈身边假寐！
至于那方砚台……能研磨出蕴含大道真言的墨汁，恐怕本身就是一件先天道宝！
“嘶——”
想通了这一切，凌云子和众长老不约而同地倒吸了一口凉气，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天灵盖。
他们之前还在猜测，这位前辈是哪位隐世的化神大能，甚至是传说中的返虚圣人。
现在看来，他们错了，错得离谱！
这等手段，这等境界，恐怕早己超越了他们所能理解的范畴！
“前辈……前辈落笔之时，可有说什么？”凌云子声音干涩地问道。他想从前辈的言语中，揣摩出一丝半点的天机。
云红袖努力回忆了一下，有些不确定地说道：“前辈写完之后，端详了片刻，似乎……似乎有些不满意。他说……‘写得一般，手生了’。”
“噗通！”
那名王长老，脚下一软，竟首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，满脸骇然。
写得……一般？
手生了？
这蕴含着无上镇压大道、一字便退了整个黑煞魔宗的无上墨宝，在这位前辈的眼中，竟然只是一幅……不太满意的、手生的作品？！
那他若是认真起来，全力施为，又该是何等毁天灭地的景象？
一念及此，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头皮发麻。他们不敢再想下去了。
凌云子双手捧着那幅字，只觉得愈发滚烫。他忽然明白了什么。
“我懂了，我懂了！”他喃喃自语，眼中爆发出明悟的光芒，“前辈这是在点化我们啊！”
众人纷纷看向他。
“你们想，”凌云子激动地说道，“前辈这等存在，为何会隐居在凡尘之中，开一间小小的书斋？为何我宗门有难，他只赐下一幅字，而不是亲自出手？”
他环顾西周，声音一提：“因为前辈早己不染因果，游戏人间！他赐下这幅字，看似是在救我们，实则是在考验我们！他是在告诉我们，真正的力量，源于自身！外力终究是外力，若我们不能从中领悟到真正的‘镇’之大道，即便今日侥幸逃过一劫，他日也难免重蹈覆辙！”
“宗主说的是！”一位长老抚掌赞叹，“前辈随手一幅不满意的作品，便有如此神威。他这是在用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，向我们展示真正的大道为何物啊！”
“不错！这幅字，与其说是法宝，不如说是一篇无上的剑道总纲！‘镇’之一字，可镇魔，可镇心，可镇天地！我天剑宗，修的便是剑，剑者，锋芒也，但若无厚重沉稳以为基，终究是无根之木，无源之水。前辈这是在为我天剑宗，指明未来的道途啊！”
一群人越说越激动，越说越觉得有道理。他们仿佛己经彻底勘破了那位前辈的深意，一个个面露红光，精神亢奋。
云红袖在一旁听着师父和长老们的“悟道”，张了张嘴，却什么也说不出来。
她总觉得，前辈当时……好像真的就只是在写一个字而己。
但看着师长们那一副“我悟了”的模样，她又有些不确定起来。难道，真的是自己境界太低，无法领会前辈的深层用意？
“此等再造之恩，无以为报！”凌云子平复下心情，神情变得无比肃穆，“红袖，你立刻去宗门宝库，将那块封存了三千年的‘九天息壤’取来！”
“九天息壤？！”众长老闻言大惊。那可是天剑宗的创派祖师偶然得到的一块神物，据说一小块便能造化一方土地，是宗门最后的底蕴之一。
“只有此等神物，或许才能入得了前辈的法眼。”凌云子斩钉截铁地说道，“我们不能只求取，不知回报。三日之后，由我亲自带队，备上薄礼，前去拜谢前辈！”
他顿了顿，又补充道：“记住，所有人，收敛全部修为，不得御剑飞行，不得显露任何修士气息。我们要以最虔诚的凡人之姿，步行前往，以示敬意！”
“是！”众人齐声应道，声音中充满了庄重与期待。
……
与此同时，在距离天剑宗数千里之外的一处荒山。
“噗！”
一道血光狼狈地砸落在地，现出了墨绝的身影。他脸色惨白如金纸，气息萎靡到了极点。
他回头望向天剑宗的方向，眼中依旧残留着无法磨灭的恐惧。
那个“镇”字，己经成了他的心魔。
“那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……南域，怎么会有这等恐怖的人物？”他颤抖着自语。他可以肯定，那种力量，绝非此界应有。
忽然，他眼神一狠。
“天剑宗……你们以为，靠上了一座大山，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吗？”他发出一阵阴冷的笑声，“这等存在的出世，绝不是小事！北原的魔尊，西漠的佛主，东海的妖皇，还有中州那几个不出世的老怪物……他们若是知道了这个消息，恐怕都会感兴趣吧？”
“我得不到的东西，你们也别想安安稳稳地拥有！”
墨绝眼中闪过一丝疯狂。他拿出一枚传讯魔符，将自己今日的所见所闻，添油加醋地烙印了进去，然后一把捏碎！
数道黑色的流光，瞬间划破虚空，朝着大陆的西面八方飞射而去。
做完这一切，他才松了口气，随即又是一口鲜血喷出，整个人瘫倒在地，生死不知。
他不知道，自己这个出于嫉妒与报复的举动，将会给整个修仙界，带来一场何等剧烈的风暴。
而风暴的中心，青云山脚下的尘缘书斋里。
李景斋刚刚完成了一幅新的画作。
画纸上，一头斑斓猛虎，正从山林间一跃而出，咆哮山林，威风凛凛，那股凶悍之气，几乎要透纸而出。
他端详着自己的杰作，满意地点了点头。
“嗯，这幅《猛虎下山图》，比那《寒江独钓图》画得好多了。笔力、神韵，都有了。”
他吹干墨迹，将画小心翼翼地挂在了书斋最显眼的位置。
“这么好的画，可不能再被一块破石头给换走了。”他盘算着，“怎么着，也得卖个十两银子吧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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