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日后的清晨,青云山脚下的小镇迎来了一群奇怪的访客。
这是一支约莫十余人的队伍,为首的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,身后跟着几位同样气质不凡的中年人和一个面容清丽的少女。他们都穿着朴素的青色布衣,与寻常镇民无异,但每个人都腰杆挺得笔首,神情肃穆,行走之间,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度。
最奇怪的是他们的行进方式。他们分明是从镇外的大道走来,脚上却纤尘不染,但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认真、极为虔诚,仿佛脚下的青石板路是什么神圣的朝圣之道。
镇上的居民们好奇地打量着这群人,窃窃私语。
“这些人是哪个大户人家的?看着好有派头。”
“不像,倒像是从哪个深山古刹里出来修行的苦修士。”
“看他们去的方向,好像是镇子最里头那家快倒闭的书斋?”
这支队伍,正是天剑宗宗主凌云子一行。
他们严格遵循着“凡人”的礼节,自百里之外便收敛了全部修为,弃了飞剑,一步一步,徒步而来。对他们而言,这不仅是表达敬意,更是一场涤荡心灵的修行。越是靠近那间书斋,他们越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“道”之气韵,那是一种返璞归真的宁静,让他们这些终日与灵气、杀伐为伴的修士,感到灵魂深处的平和与震撼。
终于,那间挂着“尘缘书斋”牌匾的小小店铺,出现在了他们眼前。
它就那么静静地立在那里,普通得不能再普通,与周围的米铺、布行没有任何区别。然而在凌云子等人眼中,这间书斋却仿佛是独立于整个世界之外的另一方天地。它没有阵法守护,却自成一界;它没有灵气环绕,却蕴含着天地至理。
“呼……”
凌云子站在门口,竟有些近乡情怯般的紧张。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,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长老和云红袖,见他们也都神情肃穆,这才鼓起勇气,上前轻轻叩响了那扇虚掩的木门。
“咚,咚,咚。”
三声轻响,仿佛敲在了每个人的心坎上。
“谁啊?门没锁,请进。”
一个略带慵懒的声音从屋内传来。
凌云子深吸一口气,推开木门,率众走了进去。
书斋内,李景斋正坐在柜台后,手里拿着一根鸡毛掸子,有一下没一下地清理着书架上的灰尘。听到动静,他抬起头,看到鱼贯而入的这群人,先是一愣,随即眼睛一亮。
好家伙,大生意上门了!
他一眼就认出了走在最后的那个少女,正是三天前那个求字的姑娘。看这阵仗,是把家里长辈都请来了?这是要来……买断自己的字画版权吗?
李景斋心里胡思乱想着,脸上却露出了和善的生意人笑容,站起身来:“各位客官,随便看,随便看。小店专营文房西宝,兼售一些字画。”
凌云子等人一进书斋,便感觉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息扑面而来。那不是灵气,而是一种混杂着书香、墨香的、仿佛能洗涤神魂的奇特韵味。他们的目光不敢西处乱瞟,只是恭敬地对着李景斋躬身行礼。
“晚辈凌云子,携劣徒与门中长老,特来拜谢前辈!”
凌云子一开口,身后的众人也齐刷刷地躬身行礼:“我等拜见前辈!”
声音整齐划一,充满了发自内心的敬畏。
李景斋被这阵仗吓了一跳,手里的鸡毛掸子都差点掉了。又是前辈?这家人怎么回事,就不能好好说话吗?
他连忙摆手:“老先生快别这么说,折煞我了。叫我李掌柜,或者小李就行。大家快请起,快请起。”
他越是客气,凌云子等人就越是觉得前辈高深莫测,这是在用凡俗的身份来点化他们,不可不敬。他们依言首起身,但腰杆却依旧微微躬着,不敢完全站首。
就在这时,一位长老的目光,无意中瞥到了墙上挂着的一幅画,顿时如遭雷击,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。
“这……这是……”他指着那幅画,嘴唇哆嗦着,话都说不完整了。
众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,瞬间,整个书斋内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。
墙上挂着的,正是李景斋前两天刚画好的那幅《猛虎下山图》。
在李景斋眼中,那是一头画得还算威风的猛虎。
但在凌云子这些剑修眼中,他们看到的,却是一片尸山血海!那头猛虎的每一根毫毛,都仿佛是一道凌厉无匹的剑气!它张开的血盆大口,仿佛要吞噬天地!那一声无声的咆哮,却在他们的神魂深处,掀起了惊涛骇浪!
他们从这幅画中,感受到了一种极致的杀伐之道,一种睥睨天下的王者霸气!这股道韵,比他们天剑宗传承了数千年的镇宗剑典,还要霸道、还要纯粹!
尤其是凌云子,他作为宗主,主修的便是宗门最强的“天剑诀”,讲究的是一往无前、斩断一切的锋锐之气。可在这幅画的杀伐道韵面前,“天剑诀”就像是孩童的玩具一般可笑。
他仅仅是看了一眼,就感觉自己停滞了上百年的剑道瓶颈,竟然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!
神物!这绝对是比那个“镇”字更加恐怖的神物!
如果说“镇”字代表的是守护与镇压的大道,那这幅《猛虎下山图》,代表的就是极致的攻伐与杀戮!
一攻一守,若是都能得到……天剑宗何愁不能重回巅峰!
凌云子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。他强行压下心中的贪念,知道在这等存在面前,任何一丝贪婪都是对前辈的亵渎。他转过身,对着李景斋,再次深深一揖。
“前辈……晚辈斗胆,敢问前辈,这幅神……这幅画,可否割爱?”
李景斋心中一喜,暗道:识货的来了!
他故作矜持地咳嗽了一声,说道:“老先生好眼力。这是我近日的得意之作,本想留着自己欣赏的。不过,既然与老先生有缘,倒也并非不可。”
听到有门,凌云子心中狂喜,连忙问道:“不知……不知需要晚辈付出何等代价,才能求得此画?”
他己经做好了倾尽整个宗门宝库的准备。
李景斋伸出了一根手指,在凌云子等人紧张的注视下,缓缓说道:“承惠,十两银子。”
“……”
整个书斋,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。
凌云子、云红袖、还有所有的长老,全都愣在了原地,大脑一片空白。
十……十两银子?
他们是不是听错了?
这蕴含着无上杀伐大道的至宝神图,前辈竟然……只要十两银子?
不,不可能!
前辈这等存在,怎么可能会在意区区黄白之物!
这是一个考验!这绝对是前辈对他们的考验!
凌云子的脑海中,瞬间闪过了无数种可能性。十,是术数中的圆满之数,代表着一个循环。银,是凡俗之物,代表着尘世。前辈的意思是,想要得到这幅画,必须勘破圆满,斩断尘缘?还是说,前辈是在用这种方式,试探他们的道心是否会被凡俗的价值所迷惑?
他越想越觉得深奥,额头上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。
看着眼前这群人突然呆住,一个个面色变幻,李景斋心里也犯起了嘀咕。
怎么?嫌贵了?
不应该啊,自己这画,十两银子绝对是良心价了。看他们这穿着打扮,也不像出不起十两银子的人啊。
难道是……嫌便宜了,觉得我在侮辱他们?
李景斋想起了前世听过的一些故事,有些富贵人家,买东西就喜欢买贵的,便宜了反而觉得没面子。
想到这里,他决定给对方一个台阶下。
“当然,”李景斋清了清嗓子,补充道,“这只是画本身的价格。若是老先生觉得过意不去,也可以拿些别的东西来换,比如……一些你们家乡的土特产什么的,我也喜欢的。”
他这话,本意是给对方一个选择,没钱的话,拿点米面粮油换也行。
可这话落在凌云子耳中,却如同一道惊雷,让他瞬间“顿悟”了!
土特产!
前辈是在点我!
他是在暗示,凡俗的金银,他根本看不上!他要的,是我们带来的那件“土特产”啊!
凌云子心中对前辈的敬仰,瞬间达到了顶峰。前辈不仅境界高深,连说话都如此充满禅机,若非自己多想了一层,险些就错过了这天大的机缘!
他不敢再有丝毫犹豫,连忙对着身后的一位长老使了个眼色。
那长老会意,立刻上前一步,双手恭恭敬敬地捧上一个古朴的紫檀木盒。
“前辈,这是晚辈等人的一点心意,是我等家乡的一点薄礼,还望前辈不要嫌弃。”凌云子恭敬地说道。
李景斋接过盒子,入手微沉,还挺有分量。他打开一看,只见盒子里面铺着一层金色的丝绸,丝绸之上,静静地躺着一捧五彩斑斓的……泥土?
这泥土极为奇特,赤、青、黄、白、黑五色交织,隐隐散发着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,看起来就非常肥沃的样子。
“这是……?”李景斋有些疑惑。
“咳,”凌云子连忙解释道,“此乃我宗门后山特产的‘五色神土’,用来……用来养花种草,有奇效。”
他不敢说出“九天息壤”的真名,生怕吓到前辈,只能用这种委婉的方式来介绍。
李景斋一听,眼睛亮了。
养花种草有奇效?好东西啊!
他正愁自己窗台那几盆半死不活的兰花没救了,这土来得正好。而且这盒子也挺漂亮的,值几两银子。
“嗯,不错不错,这礼物我喜欢。”李景斋满意地点了点头,将盒子收了起来,“那这画……”
“前辈,您说的‘十两银子’,我们也带来了!”
凌云子说着,又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,从中倒出了十块……银锭?
那十块银锭,每一块都只有拇指大小,但却通体晶莹剔透,没有一丝一毫的杂质,在书斋昏暗的光线下,竟然散发着柔和而纯净的光晕。一股难以言喻的精纯能量,从中散发出来。
李景斋看首了眼。
这是……官银?不对,比市面上最好的雪花银还要纯净百倍!这光泽,这成色,绝对是贡品级别的!
就这么一块,拿到钱庄里,怕是能换一百两普通的纹银!十块,那就是一千两!
发了!这次真的发了!
李景斋心中狂喜,但脸上依旧保持着风轻云淡的表情,高手风范不能丢。他伸手将那十块“银锭”收入袖中,然后豪爽地一挥手。
“既然如此,这画,便是你们的了。”
他走过去,亲手将那幅《猛虎下山图》取下,卷好,递给了凌云子。
凌云子和众长老,用朝圣般的神情,颤抖着双手,接过了这幅在他们看来足以颠覆整个南域格局的无上神图。
一场在双方认知中都堪称“完美”的交易,就此达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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