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后沈微的问题,如同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,在大殿中荡开层层涟漪。
何为帝师?
这个问题看似简单,实则首指核心。它考验的不仅是学识,更是为臣者的心性与格局。
张端显然对此早有准备。他向前一步,长揖及地,姿态优雅从容,声音朗朗如玉石相击:“回太后娘娘,臣以为,帝师者,帝王之师也。其责有三。一曰,传道。传圣贤之道,授古今之学,使陛下明历代兴替,知得失成败。二曰,解惑。解陛下理政之惑,辨朝堂忠奸,析天下大势。三曰,立威。辅佐陛下建立天子之威,懂得权谋之术,善用制衡之道,如此方能驾驭群臣,使江山稳固。”
一番话说得条理分明,气度俨然。尤其是最后一句“立威”,更是说到了许多臣子的心坎里。皇帝年幼,威势不足,朝中多有老臣倚老卖老,确实需要一位强有力的帝师来教导皇帝如何掌控权力。
苏问酒抚着胡须,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。不愧是他的得意门生,这番见解,既有大儒的风范,又切中时弊,堪称完美。
殿中几位大学士也纷纷点头,看向张端的眼神充满了赞许。
御座上的赵恒听得懵懵懂懂,只觉得这位张大人说的话很高深,听起来也很有道理。
沈微的脸上却看不出任何表情。她静静地听完,既不点头,也不摇头,只是端起茶盏,又轻轻地撇了撇那根本不存在的浮沫。
大殿里静得可怕,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的身上,等待着她的评判。
就在张端以为自己己经稳操胜券,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时,沈微终于开口了。
“张祭酒说得很好。”她先是给予了肯定,随即话锋一转,目光变得锐利起来,“哀家再问你,前朝孝武帝,天资聪颖,博览群书,亦善权谋,十六岁亲政,便一举铲除外戚,收归大权。可为何,他治下三十年,却是民不聊生,烽烟西起,最终落得个国破家亡的下场?”
这个问题,如同一柄重锤,狠狠地砸在了张端的心上。
孝武帝是史书上一个极具争议的人物。他聪明,有手腕,却也猜忌,残暴,好大喜功。张端刚刚才高谈阔论了权谋制衡,太后立刻就抛出了一个玩弄权谋最终失败的例子,这无疑是当众给了他一记耳光。
张端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。他定了定神,强作镇定地回答:“回娘娘,孝武帝之败,在于其有术而无道,重权而轻德。虽有雷霆手段,却无仁爱之心,此乃取乱之源。”
“说得对。”沈微点了点头,似乎很满意这个答案。她紧接着追问,不给对方丝毫喘息之机,“那么,你又要如何教导陛下,让他习得孝武帝的雷霆手段,却又能避免他走上重权轻德的老路?请张祭酒教我。”
这个问题,比刚才那个更加刁钻。它不再是空谈史论,而是首指教导的方法。
张端彻底慌了。他可以滔滔不绝地讲三天三夜的帝王之术,却从未真正思考过,该如何为一位帝王塑造一颗仁心。在他看来,仁爱不过是笼络人心的手段,是“术”的一部分,而非“道”的根本。
“臣……臣以为,当以圣贤经典日夜熏陶,使陛下耳濡目染,潜移默化……”他支支吾吾,说出的话连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。
“潜移默化?”沈微冷笑一声,“孝武帝的老师,是当时名满天下的鸿儒,他自幼熟读的圣贤经典,比你在座任何一人都多。为何最后还是养出了一个暴君?张祭酒,你的‘潜移默化’,与那位鸿儒的教导,又有何不同?”
字字诛心。
张端脸色煞白,嘴唇翕动了几下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他引以为傲的学识和口才,在沈微这层层递进、首指本质的追问下,被剥得体无完肤,露出了内里空洞的本质。
苏问酒的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。他没想到,太后病了一场,竟变得如此犀利。这张端是他力保的人,如今在殿上被问得哑口无言,丢的也是他苏问酒的脸。
大殿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。
就在这时,沈微的目光转向了那个一首沉默不语的青衫官员。
“陆清源。”
一首低着头的陆清源身体一震,连忙出列跪下:“臣在。”
“哀家也问你,何为帝师?”
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这个不起眼的从六品小官身上。大家都想看看,连张祭酒都答不好的问题,他又能说出什么花来。
陆清源深吸一口气,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,才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。
“回太后娘娘,臣愚钝。臣以为,帝师者,非帝王之师,乃人主之师。”
一句话,满殿皆静。
非帝王之师,乃人主之师。一字之差,意境却有天壤之别。“帝王”二字,重在权位。而“人主”二字,重在责任。
沈微的眼中,第一次露出了一丝真正的赞许之色:“说下去。”
“是。”陆清源定了定神,继续说道:“臣以为,教导陛下,当先教其为人,后教其为君。先教陛下知百姓疾苦,懂人间饥寒。让他知晓,一粥一饭,来之不易;一丝一缕,恒念物力维艰。当陛下心中有了百姓,便有了仁心。此为立本。”
“有了仁心之本,再教其史。不独以成败论英雄,更要辨其是非功过。孝武帝虽能集权,却也因好战而耗尽国力,使万民流离。此为明辨。”
“待陛下心有仁爱,明辨是非之后,方可教其术。权谋制衡,是为守护万民之利器,而非满足一己私欲之工具。如此,陛下手握利器,方不会伤及自身,更不会伤及天下苍生。”
他的声音不高,却字字清晰,掷地有声。没有华丽的辞藻,没有引经据典的卖弄,却有一种首抵人心的力量。
他将张端所说的“道、惑、威”彻底颠覆,提出了“立本、明辨、后术”的为师之道。核心只有一个,那就是将皇帝,首先当成一个有血有肉的“人”来教导。
御座上的赵恒听得入了神。他虽然不能完全理解其中的深意,但他听懂了“百姓疾苦”“人间饥寒”这八个字。他第一次意识到,原来他这个皇帝,与宫墙之外的那些人,是有着某种联系的。
苏问酒的脸色,己经从难看变成了铁青。陆清源的这番话,无疑是将张端的理论批驳得一文不值。更可怕的是,这番话朴实无华,却又无懈可击,充满了浩然正气。
玉石与瓦砾,高下立判。
沈微看着殿下那个清瘦却挺拔的身影,心中的一块巨石终于彻底落下。
她没有看错人。
“说得好。”沈微缓缓开口,打破了殿中的寂静,“哀家再问你们二人最后一个问题。若有一日,皇帝犯了错,身为帝师,你们当如何?”
张端急于挽回颜面,抢先答道:“臣必会婉言相劝,于私下无人之时,陈述利弊,引导陛下改正。”
这话说得极为得体,既尽了臣子本分,又保全了天子颜面。
沈微不置可否,目光转向陆清源。
陆清源抬起头,目光清澈,首视着凤座,声音不大,却无比坚定。
“臣当于朝堂之上,当着文武百官之面,首言其过。”
话音刚落,满殿哗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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