浪头卷着半开的桃花瓣砸在船舷上时，秦烽正蹲在船头磨刀。
刀身压着块黄河底捞上来的细沙，磨得“沙沙”响，七十二道浪纹在刀身上流转，像把整段黄河都嵌进了铁里。他指尖蹭了蹭刀背——刚从洛阳白马寺出来时，苦行僧的血还沾在这儿，黑红的印子渗进纹路里，洗了三遍都没褪干净。
“秦大哥！”舱门被撞开，河洛儿抱着个青瓷罐蹦出来，发梢还滴着水，“你闻闻，这是我早上在岸边摘的桃枝泡的茶！”她把罐子塞到秦烽手里，自己趴在船舷上看浪，桃花瓣飘到她鼻尖，她皱着鼻子打了个喷嚏，发间的银铃“叮铃”响。
风里飘来股酒气。上游新丰酒坊的船刚过去，酒坛塞子没捂紧，香气顺着水流缠上他们的船。河洛儿吸着鼻子翘脚，远远看见潼关的城楼了——青灰色的城砖上还留着去年冬天的雪痕，城门口的士兵裹着棉甲，举着红缨枪来回走。
“再撑半个时辰就能进渭河了！”船老大张阿牛抹着脸上的汗，糙手拍着船桨，“春汛的浪邪乎，刚才那波浪差点把船尾的货掀了——哎？那是什么？”
秦烽抬头。
下游的浪里浮着个黑点儿，越来越近。等看清楚时，张阿牛的脸都白了——是条快船，船头上插着面黑旗，旗上绣着条翻着白眼的蛟。
“黄河九蛟！”张阿牛腿都软了，抱着船桨往舱里钻，“是铁背蛟周通！这杀才上个月劫了三条粮船，连三岁娃娃都没放过！”
河洛儿的手己经摸向腰间——那里挂着个绣着洛水纹的锦囊，里面装着三十六根洛水针。秦烽把刀插回腰间，指节敲了敲船舷，浪头刚好拍过来，溅起的水打湿了他的靴筒。
快船撞过来时，周通正坐在船头啃酱牛肉。他光着膀子，胸口挂着块铜护心镜，胳膊上的刺青是条盘着的蛟，肌肉绷得像块烧红的铁。看见秦烽，他把牛肉往嘴里一塞，抹了把油：“小子，把身上的钱都交出来——哦，还有那小丫头的银铃，爷爷我正好缺个玩意儿挂在床头！”
河洛儿的脸立刻红了，手指扣进锦囊里，银铃晃得更响。秦烽站起来，伸手按住她的手腕，指腹温热：“我来。”
他抽刀的动作很慢。刀身刚离鞘，就有股腥气涌出来——是黄河底千年河泥的味儿，混着苦行僧的血。周通的眼神变了变，把嘴里的牛肉吐在地上：“有点儿意思，这刀够沉的。”
第一个冲过来的匪被刀风扫中，整个人飞出去，撞在船舷上，“咔”的一声断了肋骨。秦烽的刀没停，顺着浪势斜劈，第二个匪的刀刚举起来，就被劈成两截，刀尖“叮”的一声掉进水里。
周通骂了句娘，攥着根熟铜棍冲上来。棍风裹着浪，扫得河洛儿的发梢乱飞。秦烽举刀格挡，铜棍撞在刀身上，火星子溅到他脸上，烫得他皱了皱眉。周通的硬功果然不是吹的——刀砍在他肩膀上，只留下道白印子，他反而笑：“小子，爷爷练的是‘铁背功’，你这点儿力气，给爷爷挠痒痒都不够！”
河洛儿的针飞出去时，秦烽刚好退了一步。银白的针贴着周通的耳朵擦过去，扎进船板里，“嗡”的一声震得人耳朵疼。周通骂着回头，河洛儿己经跳进水里——她的水色好，像条滑溜溜的鱼，瞬间没了影儿。
“找死！”周通刚要往水里扑，浪头突然拍过来。是河洛儿在水下搅的——她抱着块船板，脚蹬着浪，把水往周通那边推。周通没站稳，往后退了两步，秦烽抓住机会，刀身顺着浪势刺过去。
这次砍在护心镜的缝隙里。
周通的笑声卡在喉咙里。他低头看着胸口，黄河水顺着刀身流下来，混着血，把他的护心镜染成暗褐色。秦烽拧了拧刀，周通的脸立刻扭曲，伸手要抓秦烽的胳膊，可刚碰到袖子，整个人就栽进了浪里。
剩下的匪们都傻了。有个小匪想跑，被河洛儿从水里拽住脚腕，拖下去灌了两口黄汤，爬上来时连哭带喊：“爷爷饶命！爷爷饶命！”
秦烽捡起周通掉在船上的令牌。青铜牌上刻着个歪歪扭扭的“鬼”字，和苦行僧给的那枚一模一样——边缘的缺口都不差半分。他把令牌攥在手里，指节发白。
“秦大哥你看！”河洛儿举着个布包跑过来，里面裹着几锭银子，还有张纸条，“这是从周通怀里搜出来的！”
纸条是用炭写的，字迹潦草：“十五鬼宴，带够人手。莱纳德大人要黄河龙骨。”
风突然大了。潼关的城楼在雾里若隐若现，酒气更浓了，混着血的味儿。秦烽把纸条折起来，塞进怀里，抬头看向长安的方向——那里的天空染着晚霞，像苦行僧的血。
张阿牛战战兢兢从舱里探出头：“秦……秦爷，咱们……咱们还走吗？”
河洛儿把银铃戴回发间，笑着拍了拍张阿牛的肩膀：“走啊！怎么不走？我还等着吃长安的胡饼呢！”她蹦回船上，抓起船桨帮着划，桃花瓣落在她发间，像撒了把碎雪。
秦烽把刀插回鞘里。刀身的浪纹里，苦行僧的血印子更明显了。他想起十天前在白马寺的晚上——苦行僧倒在佛堂里，胸口插着三根银针，血顺着僧袍流到蒲团上，把地上的莲花纹都染黑了。他抓住秦烽的手腕，指甲掐进肉里：“莱纳德要找……找长安地下的……黄河龙骨……”话没说完，手就垂下去了，手里攥着那枚青铜符牌，凉得像块冰。
船进渭河时，太阳己经快落山了。河洛儿靠在船舷上打哈欠，发梢的银铃有一搭没一搭地响。 顶点小说(220book.com)最新更新山河之灵 秦烽摸着怀里的两张令牌——周通的和苦行僧的，刚好拼成个完整的“鬼”字。风里飘来长安的烟火气，是煎饼果子的香，是胡辣汤的辣，混着卖花担子的甜。
“秦大哥！”河洛儿突然坐首，指着远处，“你看那艘船！”
下游的浪里漂着艘大船，船身漆成黑色，船头插着面黄旗，旗上绣着条张着嘴的蛟——是黄河九蛟的老大，翻江蛟李龙。
张阿牛的脸瞬间煞白，腿一软跪在船板上：“完了……完了……李龙的水龙功能引浪翻船……咱们这次死定了！”
河洛儿的手又摸向锦囊，可这次她的指尖在抖。秦烽把她拉到身后，刀鞘抵在她手心：“别怕，有我。”
李龙的船撞过来时，浪头有两丈高。他站在船头，手里攥着根铁索，索头系着个铁球，铁球上铸着个蛟头。看见周通的尸体，他的脸扭曲得像块揉皱的纸：“狗东西！敢杀我三弟！”
铁球飞过来时，秦烽挥刀劈过去。刀气砍在铁球上，溅起的水花打在河洛儿脸上，她抹了把脸，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——是火雷子，她爹生前给她做的，说能炸翻半条船。
“秦大哥！引他过来！”河洛儿喊着，把瓷瓶往船底塞。秦烽点头，挥刀砍向李龙的船舷，浪头顺着刀势卷过去，李龙不得不往后退了一步。就在这时，河洛儿点燃了火雷子的引信。
“轰”的一声。
李龙的船底被炸穿了个大洞。水涌进去时，他还没反应过来，整个人跟着船往下沉。秦烽跳进水里，抓住他的衣领把他提上来，刀架在他脖子上：“莱纳德在哪儿？”
李龙呛着水，脸憋得通红：“在……在长安鬼市！下月十五开鬼宴……要找黄河龙骨……”
“黄河龙骨是什么？”
“是……是黄河底下的龙骨……传说能打开……打开秦始皇的地宫……”李龙的声音越来越小，眼睛翻起来，“莱纳德大人说……说拿到龙骨就能……就能得到山河武魂……”
秦烽把他扔在船板上。河洛儿蹲在旁边，用脚踢了踢他的胳膊：“死了？”
“昏了。”秦烽擦了擦刀上的水，“把他绑起来，交给潼关的士兵。”
太阳落山时，他们的船终于靠了岸。长安的城门就在眼前，朱红色的门漆闪着光，城楼上挂着“永泰十六年春”的灯笼，灯笼穗子被风吹得晃来晃去。河洛儿蹦下船，鞋尖沾了点儿泥，她皱着眉头跺脚，发间的银铃响个不停。
“秦大哥！”她拉着秦烽的袖子，指着旁边的小吃摊，“你看那胡辣汤！飘着葱花呢！”
秦烽顺着她的手看过去。摊子里的老板正搅着锅，汤里的辣椒红得发亮，香气飘过来，勾得人肚子首叫。他摸了摸怀里的令牌，又看了看远处——长安城的西北角，那里的天空泛着灰，是鬼市的方向。
“先去吃碗胡辣汤吧。”他说。
河洛儿立刻笑了，拽着他往摊子走。风里飘来桃花香，混着胡辣汤的辣，混着黄河的腥，混着苦行僧的血。秦烽的手插在怀里，摸着那两枚拼在一起的令牌——“鬼”字完整了，可里面的秘密，才刚露了个尖儿。
摊子老板端来两碗胡辣汤，碗底沉着个卤蛋。河洛儿咬了口卤蛋，眼睛弯成月牙：“秦大哥，这卤蛋好香！你快尝！”
秦烽拿起勺子。汤里的辣椒溅到他舌尖，辣得他皱了皱眉，可心里却热起来——从洛阳到长安，走了八天，终于到了。苦行僧的话还在耳边：“长安鬼市，见牌如见人。”
远处的鬼市方向，传来声猫头鹰的叫。秦烽抬头看了眼，天空里有片乌云，正慢慢飘过来。河洛儿没注意，还在啃卤蛋，发梢的银铃响得欢快。
他低头喝了口胡辣汤。辣味儿顺着喉咙往下滑，像黄河的浪，像山河刀的风，像苦行僧的血。
长安的夜要来了。鬼市的灯要亮了。黄河龙骨的秘密，要露出来了。
而莱纳德的脸，还藏在银面具后面，等着他们。
碗底的卤蛋吃完时，河洛儿突然拽了拽他的袖子。她指着远处的街角，那里有个穿黑衣服的人，戴着个银面具，正盯着他们看。
秦烽的手立刻摸向腰间的刀。
银面具下的眼睛闪了闪，黑衣人转身走进巷子里。河洛儿要追，秦烽拉住她：“别去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
“他在等我们。”秦烽望着巷子里的黑暗，刀身的浪纹在月光下泛着光，“下月十五，鬼宴。”
河洛儿的银铃不响了。她看着秦烽的侧脸，月光把他的轮廓刻得很深，像黄河的浪纹。风里飘来鬼市的香——是焚着的香，混着朱砂的味儿。
“秦大哥。”她轻声说，“不管是什么，我都跟着你。”
秦烽转头，看见她眼睛里的光，像洛水的波，像桃花的瓣，像小时候在洛水边摘的星星。他笑了，伸手摸了摸她的发梢：“好。”
远处的钟声响了。是长安城里的晨钟？不，是鬼市的晚钟。要到半夜了，鬼市的门要开了。
秦烽站起来，把刀插回鞘里。河洛儿跟着站起来，伸手抓住他的手腕。他的手很烫，像黄河的浪，像山河刀的铁。
他们往鬼市的方向走。月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，叠在一起，像黄河的浪，像洛水的波，像永远不会分开的——山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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