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夜的风裹着松脂与青苔的腥气钻进领口时,秦烽正踩着碑林后墙那株老槐树的第三根枝桠——这是他爹二十年前踩过的位置,枝桠早被磨得溜光,脚底下一滑,他赶紧用青铜折铁刀的刀鞘勾住树身,才没摔下去。
“秦哥你慢着!”墙根下的河洛儿仰着脖子,羊角辫上系着的红绳被风刮得乱晃,手里攥着个拳头大的铜锤,锤身刻着“河洛”二字,“上回我踩这枝桠,摔进了碑座的青苔里,陈老秀才追了我半条街!”
秦烽低头笑,刀疤从左颧骨扯到下巴,在月光下泛着淡白:“你那是笨。”话没说完,他突然听见碑林里传来一声轻响——是陶壶碰碑座的声音。
两人同时噤声。秦烽猫着腰爬上墙,眯起眼睛往里面看:第三排碑亭下,陈默正蹲在颜真卿《多宝塔碑》前,往碑座倒酒。老人的背比去年更驼了,水晶放大镜挂在脖子上,镜片上蒙着层灰,像两扇起雾的窗。
“是陈老秀才。”河洛儿扒着墙根踮脚,“上回我偷拓《玄秘塔碑》,他抓着我手教我认‘柳骨’,说我敲碑的手法比他徒弟还准。”
秦烽摸了摸怀里的羊皮卷——那是他爹临终前塞给他的,卷着半幅龙脉图,边缘都磨得起了毛。他想起爹断气时的话:“找陈默,找禹王碑,那碑上有黄河的脉门……”
墙里面传来陈默的咳嗽声。老人站起身,捶了捶腰,突然往碑林最深处走——那里长着半人高的荒草,埋着块断成三截的残碑,据说是开元年间的《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》,后来被雷击碎了。
秦烽拽着河洛儿翻进墙。两人贴着碑墙走,苍松的露水打湿了裤脚,河洛儿不小心踩滑了块青苔,秦烽眼疾手快抓住她胳膊,把人拉进自己怀里——鼻尖撞在他胸口的刀鞘上,疼得河洛儿皱着眉瞪他,却不敢出声。
陈默停在残碑前。他弯腰扒开荒草,露出块刻着八卦图的青石板,抬脚踩了踩“坎”位——“咔嗒”一声,残碑后面的地面陷下去半尺,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口,像只睁着的眼。
“来了就进来。”陈默拎起脚边的牛油灯笼,声音哑得像砂纸,“二十年前你爹蹲在这跟我说的第一句话,也是这么个调调。”
秦烽的呼吸顿了顿。他拽着河洛儿跟进洞,洞壁渗着冷水,滴在颈后,激得人一哆嗦。河洛儿攥着他的衣角,指甲盖掐进他胳膊:“秦哥,我闻见硝石味了。”
“是防潮的石灰。”陈默的声音从前面飘过来,“你哥三个月前来过,往洞里撒了半袋石灰——说怕我老骨头受潮。”
河洛儿的手猛地攥紧:“我哥……他真的来过?”
洞底突然开阔。陈默把灯笼举高,秦烽看清了:这是间嵌在地下的石室,西壁都砌着青石板,最中间的石台上立着块一人高的碑——碑身是深青色的,刻着鸟虫书,每一笔都像蜷着的龙,在灯笼光下泛着暗金的光。
“禹王碑。”陈默摸着碑面,指腹蹭过刻痕里的青苔,“你爹二十年前找到这洞,说这碑是禹王治水时刻的,藏着黄河龙脉的走法。那时候我不信,首到去年黄河在三门峡决口,冲毁了三个县——我翻遍了《水经注》,才发现郦道元写的‘河出昆仑,走太行之阴’,跟碑上的字一模一样。”
河洛儿凑过去,指尖刚碰到碑面,鸟虫书突然亮了——金色的光顺着她的指尖爬上来,绕着她手腕上的红绳转了一圈,又流回碑身。陈默眼睛一亮:“果然是河洛氏的血!你爹说过,只有‘听碑人’的血脉能引动禹王碑的灵气。”
“听碑人?”秦烽问。
“就是她。”陈默指了指河洛儿,“河洛家的人,能用铜锤敲碑辨音,连碑后面的空洞都能听出来——你哥当年敲碎了我三个砚台,就为了听这碑的声音。”
河洛儿脸一红,举起手里的铜锤敲了敲碑身——“咚”的一声,声音沉得像撞在黄河底的礁石上。她眼睛亮起来:“秦哥,这碑后面有东西!”
秦烽抽出刀,刀身贴着碑缝撬了撬——“吱呀”一声,碑身居然往旁边滑开半尺,露出后面的刻图:是幅黄河水文图,从昆仑山口开始,画着黄河绕过太行山、穿过龙门,然后分成两条线:左线往西北扎进渭水,画着条潜龙;右线往东南注入洛河,画着条摆尾的龙。图下面刻着一行鸟虫书,陈默念出来时,声音都在抖:
“河出昆仑,走太行之阴,过龙门而分二脉。左潜渭水为龙首,右显洛河为龙尾。脉尽处,禹锁蛟龙,藏鼎于穴。”
秦烽突然掏出怀里的羊皮卷,展开——羊皮卷上的半幅龙脉图,正好和碑上的图拼在一起!卷边的血渍是他爹的,当年在潼关跟山匪拼刀时,血滴在卷上,把“龙门”二字染得发黑。
“我爹说这卷是秦氏世代守的龙脉残图。”秦烽的手在抖,“他说要找禹王碑补全,才能找到黄河的‘脉门’……”
陈默用放大镜照着碑的右下角:“你们看,这里还有行小字——‘永泰元年,河决三门峡,龙脉移位,禹碑显于长安。得此碑者,可寻禹穴’。”
“禹穴!”河洛儿叫起来,“我哥就是去三门峡找禹穴的!他说禹穴里有禹王鼎,学子小熊说: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.com阅读本书!能定住改道的黄河,也能找失踪的人!”
陈默的脸突然沉下来。他摸了摸碑的右下角——那里缺了一块,断口还沾着炸药的黑痕:“上个月,张敬尧的兵来抢碑。他们用炸药炸,把碑角炸掉了——那上面刻着禹穴的位置。”
河洛儿突然蹲下来,用指甲刮碑角的断口。指甲盖蹭过石面,带出点淡青色的粉,她突然叫:“陈爷爷你看!这里有残留的笔画!”
陈默把灯笼举过去。断口处,隐约能看见“陕”字的下半截,和“州”字的左半边。秦烽的手猛地攥成拳:“陕州!三门峡的陕州城!”
河洛儿的眼睛里泛着水光:“我哥肯定在陕州!他说过,陕州是黄河的‘腰眼’,禹穴就在那附近!”
这时,洞顶突然传来“砰”的一声——是枪声!
陈默的脸瞬间煞白:“是张敬尧的人!他们肯定跟着你们来了!”
秦烽把刀插回鞘,拽住河洛儿的手:“陈叔,你带着她从密道走!我挡住他们!”
“密道在那边!”陈默指着墙角的一个洞口,“通到碑林外面的老槐树底下!”
河洛儿拽着他的胳膊不肯放:“要走一起走!”
“听话!”秦烽把她往密道推,“你哥还等着我们找他!”
洞顶的石头突然落下来一块,砸在碑座上,溅起火星。陈默推着河洛儿钻进密道,回头喊:“秦烽!碑上的图我拓了一份,在我枕头底下!”
秦烽应了一声,转身往洞口跑。刚跑到洞口,就看见几个穿灰布军装的兵举着枪进来,为首的是个满脸刀疤的汉子,端着枪指着他:“小子,把禹王碑交出来!”
秦烽笑了,抽出刀——刀身映着灯笼光,泛着冷光。他往前跨一步,刀劈下去——“咔”的一声,砍在汉子的枪杆上,把枪杆砍成两截。
“点子硬!”汉子喊着,往后退了两步,“开枪!”
子弹擦着秦烽的耳朵飞过去,他往旁边一滚,躲在碑后面。然后摸出河洛儿塞给他的铜锤,往洞顶扔过去——“当”的一声,铜锤砸在洞顶的横梁上,横梁断裂,石头“轰隆隆”落下来,正好把洞口堵死。
秦烽抹了把脸上的灰,往密道跑。刚钻进去,就听见河洛儿的叫声:“秦哥!你没事吧?”
他从密道里钻出来,看见河洛儿和陈默蹲在老槐树底下,陈默正用袖子擦她脸上的灰。河洛儿扑过来,拽着他的胳膊看:“有没有受伤?有没有中枪?”
“没事。”秦烽笑着摸了摸她的头,“你秦哥命硬得很。”
陈默从怀里掏出张拓片,递给他:“这是我昨天拓的,碑上的图都在上面。陕州那边乱得很,军阀、山匪、寻龙师都在找禹穴——你们要去,可得小心。”
秦烽接过拓片,叠好放进怀里:“陈叔,谢谢你。”
陈默摇摇头,从口袋里摸出个水晶放大镜:“这个给你——我老了,眼睛花了,你用它看碑上的字。”
河洛儿突然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,塞给陈默:“陈爷爷,这是我家的止血膏,用雄黄酒泡的,治枪伤最灵。你要是被兵痞子打了,就涂一点。”
陈默接过瓷瓶,摸着瓶身的花纹,突然叹了口气:“你们要是找到你哥,别忘了给我带个信——我还等着他敲我砚台呢。”
秦烽和河洛儿转身往碑林外面走。月光照在他们身上,把影子拉得很长。河洛儿突然说:“秦哥,你说禹穴里会不会有我哥?”
秦烽看着远处的长安城,城墙上的灯笼像串起来的星子。他握紧手里的拓片,说:“会的。等我们找到禹穴,你哥肯定在里面,拿着铜锤敲禹王鼎,说‘小洛,你怎么才来’。”
风里传来碑林里的松涛声,像黄河的浪声。河洛儿抬头看天,天上有颗星子特别亮,正往陕州的方向移。她拽了拽秦烽的衣角:“秦哥你看,那是我哥的星!”
秦烽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,星子闪了闪,像是在回应。远处传来一声鸡鸣,天快亮了,东方的天空泛着鱼肚白,把碑林的碑顶染成了淡金色。
两人沿着青石板路往城门口走。河洛儿突然哼起了《牡丹亭》的调子,声音脆得像黄河边的枣子:“良辰美景奈何天,赏心乐事谁家院……”
秦烽跟着哼了两句,突然笑了。他摸了摸怀里的刀,摸了摸拓片,摸了摸河洛儿塞给他的铜锤——这些东西加起来,就是他的全部底气。
前面的城门口,卖胡辣汤的摊子己经摆出来了,飘着浓浓的香气。河洛儿跑过去,回头喊:“秦哥!我要加两个牛肉饼!”
秦烽笑着追过去。风里,仿佛还能听见禹王碑的声音,沉得像黄河底的礁石,像他爹的声音,像他哥的声音:“往前跑,别回头。”
远处,黄河的浪声顺着风飘过来,裹着禹王碑的刻痕,裹着龙脉的影子,往陕州的方向去了。那里有禹穴,有禹王鼎,有河洛儿的哥哥,还有秦氏世代守护的秘密。
天,终于亮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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