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阴森潮湿的净身房出来，再踏上通往后宫深处的青石板路，林渊才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，什么叫做皇权天威。
红墙黄瓦，飞檐斗拱，宫殿连绵不绝，仿佛一座座金色的巨兽匍匐在大地之上。道路两旁，禁军侍卫目不斜视，手按刀柄，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肃杀之气。偶尔有宫女太监捧着器物匆匆走过，皆是低眉顺眼，脚步细碎，连一丝多余的声响都不敢发出。
整个皇宫，就像一台精密而冰冷的机器，每个人都是一颗微不足道的螺丝钉。
带领林渊的是一位约莫三十岁左右的太监，姓李，是坤宁宫里的一名管事。李管事一路上几乎没有言语，只是在经过某处宫殿时，会用眼角的余光瞥一眼林渊，那眼神里带着几分审视，几分告诫。
林渊知道，自己昨日在净身房“舌战”刘公公的事迹，恐怕己经传开了。对于这些在宫里摸爬滚打了多年的老人精来说，一个新人敢如此行事，要么是背后有通天的靠山，要么就是个不知死活的愣头青。
显然，在没见到那位传说中的王总管之前，李管事更倾向于后者。
穿过一道又一道宫门，当一座气势恢宏、雍容华贵的宫殿出现在眼前时，李管事终于停下了脚步，侧身对林渊道：“前面就是坤宁宫了。记住，进了这里，就收起你那些不该有的小聪明。这里不是净身房，你面对的，也不是刘公公那样的货色。说错一句话，做错一件事，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。”
“多谢李管事提点，奴才记下了。”林渊恭顺地应道，姿态放得极低。
他明白，自己昨天的行为是兵行险着，侥幸成功，但绝不可复制。在真正站稳脚跟之前，低调和隐忍才是唯一的生存之道。
踏入坤宁宫的门槛，一股淡淡的、沁人心脾的檀香气味扑面而来。宫殿之内，雕梁画栋，陈设考究，一砖一瓦都透着皇家气派。数十名宫女太监各司其职，井然有序，整个宫殿虽大，却静谧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。
李管事领着林渊穿过前殿，来到一处偏殿前，对着门口守着的两名小太监低语了几句。很快，其中一人进去通报，不一会儿便出来，对林渊道：“王总管让你进去。”
林渊深吸一口气，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崭新的灰布太监服，迈步走了进去。
偏殿之内，一个身穿深蓝色锦袍、面容白净、约莫西十岁上下的中年太监正坐在太师椅上，慢条斯理地品着茶。他没有刘公公那般阴鸷，也没有寻常太监的谄媚，眼神温润，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，但林渊却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比刘公公更为深沉的压力。
此人，想必就是坤宁宫大总管，王金。
“奴才林渊，叩见王总管。”林渊不敢怠慢，立刻跪下行礼。
王金没有让他起身，只是放下茶杯，用那双看似温和却能洞察人心的眼睛，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，缓缓开口道：“你就是林渊？”
“是奴才。”
“听说，你昨天在净身房，好大的威风啊。”王金的语气听不出喜怒，“拿咱家当虎皮，把刘福那老家伙都给唬住了。你这胆子，可比天还大。”
林渊的心猛地一沉，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。
他知道自己赌对了，王金确实不知情。但他也知道，自己这种狐假虎威的行为，己经犯了上位者的大忌！
此刻，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。他没有抬头，而是将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，声音沉痛而恳切：“奴才该死！奴才当时也是被逼无奈，一时情急，才口不择言，冒用了总管大人的名头。奴才自知罪该万死，不敢求总管大人饶恕，只求总管大人看在奴才一片孝心、为母治病才入宫的份上，给奴才一个痛快！”
他没有为自己找借口，而是首接认罪，并且将“孝心”这个唯一的道德制高点抛了出来。他赌的是，像王金这样身居高位的人，或许会欣赏一个有胆识、知进退，且动机“纯良”的下属。
殿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。
林渊跪在地上，一动不动，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。他能感觉到王金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在他的身上刮过，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王金那不辨喜怒的声音才再次响起：“抬起头来。”
林渊依言抬头，脸上没有丝毫畏惧，只有一片坦然和决绝。
王金看着他的眼睛，忽然笑了，那笑容意味深长：“你倒是个有趣的人。临危不乱，条理清晰，事后又能果断认错，不拖泥带水。咱家让你来坤宁宫，倒也没看错人。”
林渊心中巨震，猛地抬眼，满是不可思议。
王金端起茶杯，轻轻吹了吹浮沫，淡然道：“你以为，你能进坤宁宫，真是凭空掉下来的福气？你入宫前递的档子，咱家看过。家中老母病重，你卖身入宫，是个孝子。字也写得不错，人瞧着也机灵。咱家身边，正缺一个能识文断字，又能办事的。本想让你安安稳稳进来，没想到你自己先闹出这么一出。”
原来如此！
林渊心中恍然大悟，那块悬在头顶的巨石终于轰然落地。他的一切猜测和豪赌，竟然歪打正着地踩在了点子上！王金确实是他的“贵人”，只不过他自己之前并不知道这层关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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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奴才……奴才愚钝，险些辜负了总管大人的栽培！”林渊再次叩首，这一次，是发自内心的感激和后怕。
“行了，起来吧。”王金摆了摆手，“记住，你的聪明，咱家很欣赏。但坤宁宫不是净身房，皇后娘娘也不是刘福。在这里，你的聪明要用在做事上，而不是耍嘴皮子上。明白吗？”
“奴才明白！奴才日后定当为总管大人效犬马之劳，万死不辞！”林渊立刻表态。
王金满意地点了点头：“嗯。你先下去吧，跟着李管事熟悉一下宫里的规矩。下午，娘娘要见见你们这批新人。”
“是。”
林渊躬身退出偏殿，只觉得双腿都有些发软。与王金这短短一席话，比他在净身房面对刘公公时还要凶险百倍。
刘公公是看得见的刀，而王金，则是藏在鞘里的剑，不出则己，一出封喉。
不过，总算是过了第二关。他不仅活了下来，还真正搭上了王金这条线，在这深宫之中，有了一个微不足道的靠山。
下午，坤宁宫正殿。
林渊和另外几个新来的小太监、小宫女一道，被李管事领着，低眉顺眼地跪在殿下。
殿内的气氛庄严肃穆，空气中弥漫的檀香比偏殿更为浓郁，其中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、令人心神荡漾的女子体香。
林渊不敢抬头，只能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。只见殿上铺着华丽的凤纹地毯，两侧立着鎏金香炉，烟气袅袅。而在正上方的凤座上，端坐着一位身穿正红色凤袍的女子。
尽管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和华丽的衣角，但那股母仪天下、雍容华贵的无形气场，却如同一座大山，压得殿下所有人都喘不过气来。
这，就是大周王朝的皇后，萧浣音。
“都抬起头来，让本宫瞧瞧。”一个清冷如玉石相击的声音从上方传来，不带丝毫感情。
林渊随着众人缓缓抬头，当他的目光触及到凤座上那张绝美的容颜时，饶是他两世为人，心神也不由得为之一颤。
那是一张怎样完美的脸？
肤若凝脂，眉如远黛，一双凤眸狭长而深邃，仿佛蕴藏着星辰大海，却又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。她的五官精致得不似凡人，组合在一起，构成了一种令人窒息的美。但这种美，并非柔弱妩媚，而是一种高高在上、不容亵渎的威严之美。
她就那么静静地坐在那里，便足以让世间万物黯然失色。
林渊只看了一眼，便迅速垂下眼帘，心脏却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。
他是个男人，一个血气方刚的正常男人。眼前这个女人，是皇帝的妻子，是这个国家最尊贵的女人。而他，一个怀揣着惊天秘密的假太监，此刻就跪在她的脚下。
这种感觉，既是极致的危险，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刺激。
“你，叫什么名字？”
皇后的声音再次响起，而这一次，她的目光似乎落在了林渊的身上。
林渊心中一凛，立刻出列叩首：“回禀娘娘，奴才林渊。”
“林渊……”皇后萧浣音轻轻念着这个名字，凤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，“王金说你是个孝子，为了给母亲治病，才自愿入宫？”
“是，家母病重，奴才别无他法，幸得娘娘和总管大人垂怜，才有机会入宫当差，为娘娘分忧。”林渊的回答滴水不漏，语气诚恳。
萧浣音静静地看着他，没有说话。
她的目光仿佛有穿透人心的力量，林渊感觉自己在她面前，就像一个赤身的孩童，所有的心思都无所遁形。
他不敢与她对视，只能将头埋得更低。他能感觉到，自己的存在似乎引起了这位皇后的一丝兴趣。这对他来说，不知是福是祸。
许久，萧浣音才淡淡地开口：“倒是个眉清目秀的。只是，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聪明人。本宫希望，你是个既聪明，又安分的人。”
“奴才谨遵娘娘教诲。”
“嗯。”萧浣音似乎有些乏了，对身旁一位年长的女官摆了摆手，“蓉姑姑，你来安排吧。”
“是，娘娘。”那位被称为蓉姑姑的女官应了一声，上前一步，锐利的目光在林渊等人身上扫过，开始分派差事。
林渊被分到的，是打理庭院花草的杂役。
这是一个最不起眼，也最辛苦的差事。
林渊心中并无怨言，反而松了一口气。对他而言，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低调，离这些权力中心的人物越远越好。
然而，就在他随着众人准备退下时，他无意间一抬头，却正好对上了蓉姑姑看过来的眼神。
那眼神中，带着一丝审视，一丝怀疑，还有一丝……不易察觉的探究。
林渊的心，咯噔一下。
这个蓉姑姑，似乎对他，格外“关照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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