坤宁宫的庭院很大，奇花异草，西时不绝。
林渊的差事，便是与另外几个小太监一起，负责东侧庭院的洒扫、浇灌、修剪枝叶。这是个体力活，也是个细致活。宫里的花草金贵，稍有不慎，折了一枝半叶，都可能招来一顿板子。
日子在单调和劳碌中一天天过去。
林渊表现得极为本分，每日天不亮就起，将自己负责的区域打理得井井有条，从不多言多语，见了任何人都是一副恭敬谦卑的模样。他就像一颗被扔进池塘的小石子，除了最初泛起的一点涟漪，很快就沉寂下去，再也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。
然而，他自己清楚，那道锐利的目光，从未真正从他身上移开过。
蓉姑姑，这位皇后娘娘身边最得力的心腹，几乎每天都会不期然地出现在庭院中，有时是陪着皇后散步，有时是独自巡视。她的目光总会若有若无地从林渊身上扫过，那眼神平静无波，却让林渊时刻保持着最高度的警惕。
他知道，自己还处在观察期。那位皇后娘娘和她身边的这位姑姑，都还没完全放下对他的戒心。
这日午后，阳光正好。林渊正蹲在一丛月季花前，小心翼翼地修剪着枯黄的叶片。不远处，几个小太监聚在一起，一边干活一边低声闲聊，抱怨着差事的辛苦。林渊从不参与，他宁愿与花草为伴。
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，林渊不用抬头也知道，是蓉姑姑来了。
他手上的动作不停，头垂得更低，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。
蓉姑姑在庭院里缓缓踱步，目光扫过每一处花圃，最后，停留在了不远处一株开得正盛的“月影芍药”上。那是皇后娘娘最喜欢的花，花瓣洁白如雪，只在边缘处染着一抹淡淡的紫色，宛如月下仙子的裙摆，娇贵无比。
“这株月影芍药，要好生伺候着。若是出了半点差池，仔细你们的皮。”蓉姑姑清冷的声音响起，让那几个闲聊的小太监立刻噤若寒蝉。
“是，姑姑放心。”众人连忙应道。
蓉姑姑“嗯”了一声，转身沿着小径离去。
然而，就在她转身的瞬间，一枚通体翠绿、雕工精美的玉簪，从她的袖中悄无声息地滑落，掉在了离林渊不远处的草丛里，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。
蓉姑姑仿佛毫无察觉，脚步未停，很快就消失在了月亮门的拐角处。
周围的小太监们似乎也没注意到这一幕，依旧埋头干着自己的活。
只有林渊，用眼角的余光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。
他的心，猛地提了起来。
陷阱！
这是他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。这枚玉簪的质地和做工，一看就价值不菲，绝非寻常之物。蓉姑姑这样心思缜密的人，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地掉落这么重要的东西而毫无察觉？
这分明是一场针对他的试探！
如果他捡起来私藏，便是贪婪，是死罪；如果他大张旗鼓地捡起来去邀功，又显得过于急功近利，心机太重。
林渊蹲在原地，手心微微冒汗，大脑飞速运转。他不能碰，绝对不能亲手去碰这枚玉簪！一旦碰了，无论他怎么做，都会留下痕迹，落入对方的算计之中。
他必须让别人来“发现”它。
目光一转，他看到了不远处正在给一棵老槐树浇水的老何。老何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太监，在宫里待了一辈子，为人木讷老实，最是循规蹈矩。
林渊心中有了计较。
他放下手中的剪子，站起身，装作要去提水的样子，不紧不慢地朝老何那边走去。路过那片草丛时，他脚下仿佛被什么绊了一下，一个趔趄，口中“哎哟”一声。
“怎么了，小渊子？”老何闻声回头。
“没事，何叔。”林渊揉了揉脚踝，一脸憨厚地笑道，“这草长得太密，差点摔着。”
他一边说，一边状似无意地用脚尖拨了拨那片草丛，让那枚玉簪露出了更显眼的一角。然后，他不再多看一眼，径首走向水井，仿佛真的只是被绊了一下。
老何浑浊的眼睛顺着林渊刚才趔趄的地方看去，正午的阳光下，那一点翠绿的光芒格外刺眼。
“咦？”老何愣了一下，放下水桶，蹒跚着走了过去，拨开草丛。
“天爷！这……这是……”当看清那是一枚成色极佳的玉簪时，老何的脸瞬间吓白了，手都哆嗦起来，“这……这是哪位贵人的东西？怎么会掉在这里？”
他这边的惊呼声，立刻引来了其他几个小太监的注意。众人围了过来，看到那枚玉簪，个个面露惊骇之色。
宫里丢了主子的东西，若是找不回来，当差的奴才们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。
“快！快去禀报李管事！”一个机灵点的小太监喊道。
一时间，庭院里乱成一团。
而林渊，则像个局外人一样，提着水桶，默默地回到自己负责的花圃前，继续蹲下身子，修剪着他的月季。仿佛刚才的一切，都与他无关。
然而，他的心神，却有一半，落在了那株月影芍药上。
就在刚才，他靠近那株芍药时，敏锐地闻到了一股极淡的、不属于花香的甜腻气味。同时，他发现其中一片最底层的叶子背面，有几个几乎微不可见的黑色小点。
前世的他，深宫假太监，开局拿捏皇后来自“人人书库”免费看书APP，百度搜索“人人书库”下载安装安卓APP，深宫假太监，开局拿捏皇后最新章节随便看！虽然不是园艺专家，但闲暇时也喜欢在阳台上养些花草，看过不少相关的书籍。他认得，这是花卉染上了一种名为“黑腻虫”的征兆。这种虫子繁殖极快，初期难以察觉，一旦爆发，整株花会在短短数日内枯萎凋零。
这可是皇后最爱的花！
林渊的心沉了下去。这比那枚玉簪还要棘手。玉簪是别人的麻烦，但这花，却是他职责范围内的麻烦。若是这株月影芍药在他当差的时候死了，他就算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。
可他不能说。
他一个新入宫的小太监，凭什么能认出连宫里专职花匠都未必能及时发现的虫病？这不合常理。一旦说出来，必然会引起更大的怀疑。
怎么办？
就在他心急如焚之时，李管事己经带着蓉姑姑匆匆赶了回来。
蓉姑姑面沉如水，看着被众人围在中间的玉簪，冷冷地问道：“是谁发现的？”
老何被这阵仗吓得不轻，哆哆嗦嗦地指了指林渊：“回……回姑姑，是……是小渊子刚才路过，不小心绊了一下，老奴……老奴才看见的。”
所有人的目光，瞬间都聚焦在了林渊身上。
林渊连忙放下剪子，跪倒在地：“奴才该死，惊扰了姑姑。”
蓉姑姑走到他面前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，那双眼睛仿佛能看穿人心：“你绊倒的时候，就没看见这簪子？”
“回姑姑，奴才……奴才愚钝，当时只顾着脚下，并未看见。”林渊的回答诚惶诚恐，天衣无缝。
他没有说看见，也没有说没看见，只说“并未看见”，这是一个非常巧妙的回答。他没有撒谎，因为他的确没有用眼睛正眼“看”它，他只是用余光瞥见了。
蓉姑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，没有再追问，只是吩咐人将玉簪收好。
一场风波，似乎就这么平息了。
但林渊知道，真正的考验，才刚刚开始。他必须想办法，将月影芍药的事情，不动声色地传递出去。
他眼珠一转，计上心来。
他没有起身，而是继续跪在地上，对着老何的方向，用一种请教的、带着几分担忧的语气说道：“何叔，您是宫里的老人了，您帮我瞧瞧，我总觉得……那株月影芍药，今天瞧着好像有点没精神似的。是不是我昨天水浇多了？”
他的声音不大，却足以让身边的蓉姑姑和李管事听得清清楚楚。
老何一愣，下意识地朝那株芍药看去。那花开得正好，枝叶挺拔，哪里有半点没精神的样子？他不由得嘟囔道：“你小子眼花了吧？好着呢！”
“是吗？”林渊挠了挠头，一脸的困惑和自责，“可能真是奴才看错了。唉，主要是这花太金贵了，皇后娘娘又喜欢，我这一天到晚提心吊胆的，生怕出一点差错，都快看魔怔了。”
他这番话，听起来像是一个忠心耿耿、却又有些杞人忧天的新人太监的自言自语。
但听在蓉姑姑的耳朵里，却变了味道。
一个新人，如此上心，甚至到了有些神经质的地步。这本身就说明了他对差事的看重。
蓉姑姑的眉头微微蹙起。她本就是个心思细密之人，宁可信其有，不可信其无。皇后娘娘的爱花，容不得半点闪失。
她没有理会林渊，而是亲自走到那株月影芍药前，仔细地端详起来。
林渊跪在地上，心提到了嗓子眼。他赌的就是蓉姑姑的谨慎！
蓉姑姑围着花圃转了一圈，起初并没发现什么异常。但当她俯下身，闻到空气中那丝极淡的甜腻气味时，脸色终于变了。她伸出保养得宜的手指，轻轻翻开了林渊之前注意到的那片叶子。
叶子背面，几个针尖大小的黑点，清晰地映入眼帘。
“传花房的王花匠来！”蓉姑姑的声音瞬间变得冰冷刺骨。
李管事和周围的太监们脸色大变，谁也没想到，这株看似完美无瑕的花，竟然真的出了问题！
很快，花房的王花匠被传了过来，检查之后，也是吓得满头大汗，当即跪下请罪，并立刻着手配制药水除虫。
蓉姑姑站在一旁，看着忙碌的众人，目光却再次落在了依然跪在地上的林渊身上。
这个新来的小太监，从头到尾，没有说过一句花有问题，他只是表达了一个新人的“焦虑”和“担忧”。他甚至没有去邀功，只是将一切归结于自己的“眼花”。
既点出了问题，又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。
这份心智，这份沉稳，绝不像一个刚从宫外进来的十六岁少年。
许久，她缓缓走到林渊面前。
“你叫林渊，是吗？”
“是，奴才在。”
“你很好。”蓉姑姑的声音听不出情绪，“从明天起，你不用在外面当差了。去殿内，负责给娘娘房里的盆景浇水吧。”
说完，她便转身离去，再也没有看任何人一眼。
林渊重重地磕了一个头，首到蓉姑姑的身影消失，他才缓缓抬起头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。
他知道，自己今天的第二场豪赌，又赢了。
他不仅化解了蓉姑姑的试探，还凭借自己的智慧，为自己赢得了一个更好的位置。
从庭院杂役，到殿内听差。
他离这座后宫的权力中心，又近了一步。
但他也明白，越往里走，风浪越大，也越危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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