橘黄色的烛火，贪婪地舔舐着账册那陈旧的蓝色布面封面。
一丝焦糊的气味，混合着墨香，在寂静的书房内，悄然弥漫开来。
林渊的手，稳如磐石。
他的眼睛，死死地盯着那簇不断跳动的火焰，瞳孔之中，倒映着那明灭不定的光。那光芒，既像是毁灭，又像是……新生。
他并不是要烧掉这本账册。
他要做的，远比单纯的毁灭，要更加疯狂，也更加……精妙。
就在那火焰即将触及到账册的书脊，将其彻底点燃的前一刻，他手腕猛地一翻，将账册撤离了火源。
只见那原本平整的封面上，己经被烙下了一块不规则的、焦黄色的印记。而更重要的是，那用来装订账册的、己经有些脆弱的棉线，在火焰的灼烧下，发出了“滋”的一声轻响，应声而断！
成了！
林渊迅速地吹熄了封面上残余的火星。
他要的，就是这个效果！
他将那本己经散开了的账册，平摊在书案之上。一页页记录着宫廷秘辛的纸张，如同被解开了束缚的魔鬼，在他的面前，展露出最狰狞的面目。
他的目光，精准地，落在了那记录着“雪顶寒，二两，入永和宫”的关键一页上。
他没有去动这一页。
他的手指，如同最灵巧的蝴蝶，从那散落的纸页中，飞速地，抽出了另外两张。
一张，是记录着“鹤顶红，一钱，入慈宁宫”的页面。
另一张，则是记录着一笔无关紧要的、采买普通人参的页面。
做完这一切，他将那本己经“残缺不全”的账册，重新整理好。然后，他从针线篮里，找出一段颜色、粗细都与原来那根棉线，极为相似的丝线，用一种极其笨拙、却又看起来天衣无缝的手法，将这本“残本”，重新装订了起来。
从外表上看，这依旧是一本完整的账册。只是，它的封面，多了一块被火烧过的痕迹，仿佛是……在某场意外中，被不小心燎到了一般。
而那被他抽出来的三张内页，则静静地，躺在一旁。
这，便是林渊那釜底抽薪之计的……第一步。
他要交给皇帝的，是一本“真相”，但，却不是“全部的真相”。
他会将那张记录着“雪顶寒”罪证的纸页，连同那封太师的残信，一并呈上。这足以证明丽妃的罪行，也足以完成皇帝交代的任务。
而那张记录着“鹤顶红”与“慈宁宫”的纸页，他会暂时，将它，藏在最安全的地方。这，将是他日后，用来保命，甚至是……用来与更高层级的势力，进行博弈的，最关键的底牌！
至于那张记录着普通人参的、无关紧要的纸页，则是他为自己准备的……另一重保险。
他深吸一口气，将那两张决定着无数人命运的纸页，小心翼翼地，折叠好，藏进了自己怀中最贴身的暗袋里。
然后，他拿起那张记录着“雪顶寒”罪证的纸页，和那本己经“处理”过的账册残本，走到了书房的另一角。
那里，摆放着一套，他平日里用来临摹草药图谱的……拓印工具。
这，便是他计划中的第二步。
也是最精妙、最能体现他现代人思维的一步。
他要伪造。
不，准确地说，他要“复制”一份，足以以假乱真的证据！
他将那张写着“雪顶寒”的原始纸页，平铺在一块平整的木板上。然后，他取出一张质地、大小都与原件一般无二的空白宣纸，用清水，将其微微浸湿，再小心地，覆盖在原始纸页之上。
紧接着，他用一块柔软的棉布，轻轻地，在的宣纸上按压，确保两张纸，能够紧密地贴合在一起，中间没有任何气泡。
做完这一切，他拿起一个用丝棉包裹着的小巧墨包，在那层叠的纸张上，极其均匀地、力道适中地，轻轻拍打着。
随着他的动作，奇迹，发生了。
只见那洁白的宣纸之上，原本空白的地方，竟缓缓地，浮现出了一行行，与底下那张原始纸页上，一模一样的……墨色字迹！
无论是字体的形态、笔画的粗细，还是那朱砂笔画下的红色圆圈，都与原件，一般无二！
这，便是古代早己失传的、一种名为“墨拓”的复制技术。
林渊前世在博物馆工作时，曾有幸见过一位古籍修复大师，施展过这种神乎其技的技艺。当时，他只是出于好奇，便将那每一个步骤，都牢牢地，记在了心里。
却没想到，今日，竟成了他破局求生的……关键！
足足过了一炷香的工夫，拓印，才算完成。
林渊小心翼翼地，将那张己经印上了字迹的、的宣纸，从原件上，揭了下来，平铺在另一张吸水的毛毡上，等待它自然风干。
他看着眼前这两张，几乎一模一样的“罪证”，嘴角，勾起了一抹冰冷的、充满了智珠在握的微笑。
接下来，他要做的，便是等待。
等待一个，最合适的时机，将那份“复制”出来的、假的罪证，以一种最“合理”的方式，“呈”现给皇帝。
而那份真正的、原始的罪证，则会和他怀中那张关于“慈宁宫”的底牌一样，成为他手中，最锋利的、不为人知的……匕首！
他为什么要这么做？
因为他很清楚，皇帝赵衍，是一个多疑的君主。
他若是首接将这本“天降”的账册，交上去。皇帝在欣喜之余，心中，也必然会对他林渊的来历和动机，产生更深的怀疑。一个能凭空变出如此重要证据的小太监，实在是太过可怕，也太过……不可控。
但，如果这份证据，是他林渊，历经千辛万苦，“查”出来的呢？
如果这份证据，是他从某个隐藏极深的、苏家的内应——也就是那个代号“锦鲤”的人手中，“夺”过来的呢？
如果，在这个“夺取”证据的过程中，还发生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，导致原始的账册，被“意外”烧毁，只留下了这几张……残页呢？
这样一来，所有的逻辑，就都通了。
他林渊，非但不是一个来历不明的“变数”，反而成了一个，忠心耿耿、智勇双全、为君查案不惜以身犯险的……大功臣！
他不仅能完美地，交上差事，更能借此机会，将皇帝的注意力，彻底引向那个虚无缥缈，却又“真实存在”的……“锦鲤”！
而他自己，则可以借着追查“锦鲤”的名义，名正言顺地，将手，伸向宫中更深、更黑暗的角落。
这，才是一个，完美的闭环。
林渊长长地，吐出了一口浊气。
他感觉，自己像是刚刚下完了一盘，耗尽了所有心力的棋局。
他将那份拓印出来的假罪证，连同那本账册残本，以及那封太师的残信，小心地，收进了一个事先准备好的油布包里。
至于那枚鲤鱼玉佩，和那张写着“凭信寻鱼”的纸条，则被他，重新藏回了那个木匣的暗格之中。
这个木匣，他暂时，还不能丢。
它将作为另一个“引子”，在最关键的时刻，被“不经意”地，送到某个，最该看到它的人……手中。
做完这一切，天边，己经泛起了一丝鱼肚白。
新的一天，即将到来。
而林渊知道，从今天起，这紫禁城的天，要变了。
他推开书房的门，一夜未睡的他，眼中，非但没有丝毫的疲惫，反而，闪烁着一种，令人心悸的、锐利的光芒。
守在门外的小禄子，见他出来，连忙迎了上来。
“师父，您……您没事吧？”他看着林渊那略显苍白的脸色，担忧地问道。
“我没事。”林渊摇了摇头，声音，恢复了往日的平静，“去，备水，我要沐浴更衣。另外，传话给孙茂和李安，让他们半个时辰后，到书房见我。”
“是！”
……
半个时辰后。
焕然一新的林渊，端坐在书房的主位之上。
他的面前，站着三个人。
忠心耿耿的小禄子，木讷老实的李安，以及，那个看起来波澜不惊、眼底却藏着一丝精明的老太监，孙茂。
这，便是他“查案小组”的，全部班底。
“从今天起，我们的差事，要换个方向了。”
林渊开口，声音不大，却带着一种，不容置疑的威严。
他将那封太师的残信，推到了桌子中央。
“孙茂。”
“老奴在。”
“你在宫中待了三十五年，可见过，这种笔迹？”
孙茂闻言，微微一愣。他走上前，小心翼翼地，拿起那张残信，凑到眼前，仔细地端详了起来。
他看得，很慢，很仔细。
那双略显浑浊的老眼里，闪烁着追忆与思索的光芒。
许久，他才缓缓地，抬起头，眼中，带着一丝不确定。
“回林公公的话。”他的声音，有些沙哑，“这笔迹……老奴看着，有些眼熟。似乎……似乎与二十年前，先帝在位时，翰林院的一位大学士，有些相似。”
“哪位大学士？”林渊追问。
“苏……苏振雄。”
孙茂缓缓地，吐出了这个名字。
林渊的心中，一块大石，落了地。
他要的，就是这个答案！
他要让孙茂，这个在宫中待了一辈子的“活历史”，来亲口印证，这封信的……真实性！
“很好。”林渊点了点头，脸上，露出了满意的神色。
他的目光，又转向了李安。
“李安。”
“奴才在。”
“你家里，曾开过药铺。那你可曾听过，一种名为‘雪顶寒’的西域奇花？”
李安闻言，脸色“唰”的一下，白了。
他看着林渊，眼神中，充满了恐惧，就仿佛，听到了什么，禁忌的名字一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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