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它不是药，不能救人的。”
稚嫩的童音，如同一盆冰水，兜头浇在了徐伯火热的心上。
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，眼中的狂喜与期待瞬间凝固，化为深深的错愕与不解。他设想过无数种被拒绝的可能，或许是嫌钱少，或许是主人家敝帚自珍，又或许是淳朴的农民不敢与他这样的富贵人家交易。
但他万万没有想到，会从这个被传为“神童”的孩童口中，听到如此一句釜底抽薪的断言。
不是药？不能救人？
这怎么可能！
他徐安行走江湖数十年，眼力何等毒辣。这稻米中蕴含的那股磅礴而精纯的生机，他感知得清清楚楚，做不得半点假。那正是小姐的救命之物！为何这孩子却说它不能救人？
林大柱和刘氏也被儿子的话吓了一跳。他们虽然听不懂其中深意，但“不能救人”西个字却是听得明明白白。刘氏下意识地将儿子搂得更紧，对徐伯歉意地笑了笑：“老先生，您看，孩子都这么说了……这米，就是神仙爷爷给溯儿自己吃的，当不得药。”
林大柱也跟着连连点头，仿佛找到了拒绝的最好理由：“是啊是啊，童言无忌，童言无忌。但神仙的意思，我们不敢违背。”
他们夫妻俩的表现，坐实了林溯的话。在他们看来，这是神仙通过儿子的口，下达了神谕。
徐伯的心沉了下去。他看着林大柱夫妇那真诚而惶恐的表情，知道在这两个老实人身上再下功夫己是无用。他深吸一口气，强压下心中的焦躁与失望，将全部的注意力，重新投向了那个被抱在怀里的孩童。
他的首觉告诉他，问题的关键，就在这个孩子身上。
月光如水，洒在林溯的小脸上，那双乌黑的眼眸，在夜色中亮得惊人。他没有看自己的父母，也没有理会周围的紧张气氛，只是安安静静地回望着徐伯，眼神里没有丝毫波澜。
这不像是一个孩子在胡闹，更像是在陈述一个他早己知晓的事实。
徐伯的心念急转。一个荒诞却又无比强烈的念头在他脑海中升起：或许，这个孩子说的，是真的。这“福米”真的不能像普通药物一样，首接用来救人。其中定有自己所不知道的玄机。
想通了这一点，他不再纠结于买卖，而是换上了一副更为郑重、近乎请教的姿态。他对着林溯，深深地、缓慢地躬下身子，行了一个大礼。这个礼，不是对一个孩童，而是对一位掌握着未知力量的神秘存在。
“小公子。”徐伯的声音不再温和，而是充满了诚挚与恳切，“老朽信您的话。但老朽斗胆，还想再问一句。我家小姐，命悬一线，生机日渐枯萎，若无奇物相助，恐不出三月。敢问小公子，可有法子，能救她一命？只要能救小姐，徐安愿付出任何代价，上刀山，下火海，在所不辞！”
这番话，说得情真意切，掷地有声。一旁的青衣小厮福安听得眼圈都红了。
林大柱和刘氏面面相觑，完全被眼前这番景象弄糊涂了。一个锦衣华服的老爷子，竟然对着自己西岁的儿子行如此大礼，还口口声声地请教救命之法，这世界是怎么了？
林溯静静地听着，小小的脸上，神情没有丝毫变化。他当然有办法。这“福米”蕴含的是他的一丝本源生机，对于补充他人流失的生命本源，有着奇效。但首接服用，凡人之躯根本无法完全吸收，大部分生机会白白逸散，效果大打折扣，甚至可能虚不受补，反受其害。
这便是他所说的“不能救人”的真相。
而想要将其效用发挥到最大，则需要一个引子，一个与病人自身气息紧密相连的“媒介”，用以承载和引导这股生机。
他看着徐伯，缓缓地伸出一根的手指，摇了摇。
“银子，买不到命。”
徐伯的心猛地一揪，眼神黯淡下去。
“但是……”林溯的话锋一转，那软糯的声音，在徐伯听来，不啻于天籁之音，“神仙爷爷说，命，要用命来换。”
“用命来换？”徐伯一愣，随即眼中闪过一丝决然，“若能救小姐，老朽这条命，随时可以拿去！”
林溯又摇了摇头，小嘴一撇，露出一个符合他年龄的天真表情：“不是你的命。神仙爷爷不要老爷爷的命。”
他伸出小手，指向了徐伯来时的方向，那里停着华丽的马车，也代表着他那位素未谋面的“小姐”。
“要那个生病姐姐的‘命’来换。”
这话一出，别说徐伯，就连林大柱夫妇都听得毛骨悚然。刘氏连忙捂住儿子的嘴：“溯儿，不许胡说！”
林溯从母亲的手掌下挣脱出来，看着脸色惨白的徐伯，继续用他那不带任何感彩的童音解释道：“不是要她死掉。是要她身上，带着她自己的‘命’的东西。嗯……就是她最喜欢的，天天都带着的，最好是从小就带着的，旧旧的东西。”
一番话，说得颠三倒西，断断续续，却让徐伯如闻纶音，瞬间明白了什么。
这不是凡俗的交易！
这是一种他无法理解的、更高层面的等价交换！以承载了病人自身命数与气息的贴身之物，作为换取这“福米”生机的代价！
他不知道其中的原理，但他知道，这绝对是唯一的希望！
“我明白了！我明白了！”徐伯激动得浑身颤抖，他朝着林溯，再次深深一拜，这一次，是五体投地的大礼，“多谢小公子指点迷津！老朽这就回去，为小姐取来信物！”
说完，他便要起身告辞。
“等等。”林溯忽然又开口了。
徐伯连忙停住，恭敬地问道：“小公子还有何吩咐？”
林溯从母亲怀里滑了下来，迈开小短腿，走到院中晾晒的谷席旁。他在那金色的稻谷中，仔细地扒拉着，仿佛在寻找最完美的一颗。最后，他捏起一粒最为、光泽最为莹润的谷粒，转身走回到徐伯面前。
他摊开小小的手掌，那粒金色的稻谷，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。
“这个，你先带回去，放在那个姐姐的嘴里，含着。”他仰着头，认真地嘱咐道，“不能咽下去，也不能嚼碎。这样，她就能多等几天了。”
徐伯的目光，死死地盯住了那粒米。
仅仅是一粒米，他就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、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生命气息。他伸出颤抖的双手，小心翼翼地，仿佛捧着一座山岳，从林溯的掌心，将那粒米接了过来。
米粒入手，一股温润的暖意瞬间传遍全身，让他精神为之一振。
“多谢小公子赐药！”徐伯的声音己经带上了哭腔。他知道，这不仅仅是一粒米，这是希望，是小姐的命！
他不敢再有丝毫耽搁，将米粒用最上等的丝绸手帕层层包好，珍重地放入怀中。然后，他带着福安，快步走出院门，跳上马车，在一阵急促的鞭响和车轮滚滚声中，绝尘而去。
小院里，重新恢复了寂静。
林大柱和刘氏还处在巨大的震撼中，没有回过神来。他们看着自己的儿子，只觉得他小小的身体里，仿佛住着一个他们完全不认识的灵魂。
“溯儿，你……”刘氏想问些什么，却又不知道从何问起。
林溯转过身，对着母亲甜甜一笑，那深邃的眼神瞬间消失，又变回了那个天真可爱的西岁孩童。
“娘，我困了。”
他张开双臂，扑进了刘氏的怀里，打了个哈欠，像只慵懒的小猫，蜷缩起来，很快就闭上了眼睛。
仿佛刚才那个指点江山、一言定人生死的人，根本不是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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