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砰！”
一声巨响，脆弱的院门被蛮力踹开，木屑纷飞。两个身着皂衣的衙役手持水火棍，面带煞气，如狼似虎地闯了进来，为首的那个三角眼一脸横肉，目光在院中一扫，最后定格在顾谨言身上。
“你就是顾谨言？”他手中水火棍一指，声音粗鄙而傲慢，“有人状告你们夫妻二人，贩卖毒食，害人性命。跟我们走一趟县衙吧！”
话音如同一盆冰水，兜头浇下。林穗穗只觉得眼前一黑，身子晃了晃，险些栽倒。她死死咬住下唇，才没让自己惊呼出声。来了，刘管事的警告言犹在耳，赵掌柜的报复来得如此之快，如此之狠毒。
一旁的李大牛更是吓得魂飞魄散，双腿一软，几乎瘫坐在地。他只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，何曾见过这等官府拿人的阵仗。
一时间，小院内空气仿佛凝固，只剩下衙役粗重的喘息和林穗穗压抑的心跳声。
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，顾谨言动了。
他没有惊慌，没有辩解，甚至连眉梢都未曾挑动一下。他只是 从容地向前迈出一步，将身体微微颤抖的林穗穗和面无人色的李大牛护在身后。这个简单的动作，如同一座沉稳的山，瞬间隔绝了大部分的恐惧与威压。
“官爷且慢。”
他的声音清朗而平稳，不大，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。在这紧张的气氛里，显得格外突兀，也格外有力量。
那三角眼衙役显然没料到这个看似文弱的书生竟敢阻拦，眼睛一瞪，就要发作：“慢什么慢！让你走就走，哪来那么多废话！”
顾谨言并未被他的凶相吓退，反而迎着他的目光，不卑不亢地拱了拱手，缓缓说道：“在下顾谨言，乃是本朝秀才。见官不跪，有刑不上身的薄名。不知二位官爷深夜闯我宅院，可有县尊大老爷的海捕文书，或是拘传令状？”
秀才！
这两个字一出口，两个衙役的嚣张气焰顿时为之一滞。
他们平日里在市井中作威作福，欺压的都是些平头百姓，见了他们大气都不敢喘。可秀才不一样，秀才是官身的预备役，是士农工商里“士”的一员。虽然眼前这秀才看着穷酸，但身份毕竟摆在那里。按大周律例，无确凿证据和县令手令，不可随意对秀才动用枷锁刑具，更不能随意破门拿人。
那三角眼衙役和同伴对视一眼，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迟疑。他们只是奉了上头的口头命令，说是有个卖点心的毒害了人，让他们来拿人，哪里有什么文书令状。
“什么文书？有人报官，我们就是奉命拿人！到了公堂，你自然就清楚了！”另一个脸上有道疤的衙役色厉内荏地吼道，试图用官威压下这程序上的缺失。
“奉命？”顾谨言的眼神陡然锐利起来，他追问道，“敢问是奉何人之命？是县衙的张主簿，还是李县丞，抑或是县尊周大人亲口下令？状告我等，状纸何在？所谓中毒之人，姓甚名谁，现在何处？我夫妻二人在此安分守己，做些小本生意，身家清白，岂能凭一句空口白牙的‘有人状告’，便任由二位破门而入，锁拿而去？这青石镇，这朗朗乾坤，莫非就没有王法了吗？”
他一番话，字字清晰，句句在理，如连珠炮般砸向两个衙役。他没有高声嘶吼，语调依旧平稳，却带着一股读书人特有的、源于法理的威严。他不仅点出了他们程序上的漏洞，更将此事上升到了“王法”的高度。
两个衙役被他问得哑口无言，额头上竟渗出了一层细汗。他们哪里懂这些条条框框，只知道拿人领赏钱。平日里横行惯了，今天却踢到了一块铁板。
“你……你少在这里妖言惑众！”三角眼衙役涨红了脸，手中的水火棍重重往地上一顿，发出“咚”的一声闷响，“我们不管你什么秀才不秀才，人是不是你害的，跟我们回县衙对质便知！你要是清白的，县尊大人自然会还你公道。若敢抗拒，便是藐视公堂，罪加一等！”
这是要耍横了。
顾谨言心中明镜似的。对方理亏，便只能用“罪加一等”来恐吓。他知道，今日这一趟县衙是必须走的。对方既然布下了这个局，就绝不会让他们轻易脱身。硬抗下去，只会给对方落下口实。
他的目的己经达到。他刚才那番话，一来是为了震慑这两个狐假虎威的衙役，让他们不敢对自己和穗穗动粗，保全了体面；二来，也是说给周围那些闻声探头的邻居听的。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，他们夫妻是被无凭无据强行带走的，为日后翻案埋下舆论的伏笔。
“公道自然是要讨的。既然官爷坚持，我夫妻二人跟你们走一趟便是。”顾谨言话锋一转，语气缓和下来，显示出配合的态度。
他转过身，握住林穗穗冰凉的手，低声安慰道：“穗穗，别怕，清者自清。我们没做过亏心事，到了公堂上，我自会向县尊大人陈明一切。”
林穗穗看着丈夫镇定如常的侧脸，那颗慌乱的心奇迹般地安定了下来。她用力地点了点头，眼中虽有泪光，却再无半分怯懦：“嗯，我信你。”
顾谨言又看向早己吓傻的李大牛，对他使了个眼色，沉声道：“大牛，这里没你的事了。你且先回家去，安抚好家人。今日之事，莫要与外人多言，记住，是我们自己不小心，与任何人无关，尤其……不要去打扰我们那位大主顾，免得给人家添麻烦。”
李大牛虽然憨厚，却不傻。顾谨言话里话外的意思，他听懂了七八分。什么叫“不要去打扰”，这分明就是让他赶紧去福满楼找刘管事报信！顾大哥这是在保护他，也是在安排后手。
“我……我知道了，顾大哥，嫂子！”李大牛重重地点头，眼眶通红。
那两个衙役见顾谨言如此配合，也松了口气，不想再节外生枝。三角眼不耐烦地催促道：“行了，别磨磨蹭蹭的，赶紧走！”
顾谨言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，牵起林穗穗的手，昂首挺胸地走出了被踹坏的院门。他没有走得很快，步履从容，仿佛不是去县衙受审，而是去书院赴一场文会。他的这份气度，让那两个衙役都感到一阵莫名的心虚，竟也不敢再大声呵斥。
夜色己深，街道上空无一人。冰冷的月光洒在青石板路上，拉长了三人的身影。林穗穗紧紧跟在顾谨言身边，从他宽厚的手掌中汲取着力量。她不知道接下来会面对什么，但只要这个男人在身边，她就觉得天塌下来也能顶住。
顾谨言的脑子，则在飞速运转。
赵掌柜。这必然是他的手笔。下毒栽赃，是最简单也最恶毒的手段。对方既然敢动用官府的力量，说明那个在县衙当差的侄子是关键人物。
他们现在面临的局面极其被动。人证，就是那些“中毒”的泼皮；物证，就是他们卖出去的雪花酥。一旦到了公堂，对方一口咬定，再有县衙内部的人稍加运作，他们很可能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，就会被屈打成招。
不行，绝不能坐以待毙。
他必须在公堂之上，找到对方证词的漏洞。那些“中毒”之人，是真中毒还是假中毒？若是假中毒，又是如何表现出中毒症状的？若是真中毒，毒又是从何而来？是他们自己下的，还是在雪花酥被买走后才下的？
一个个问题在他脑中闪过，一条条应对之策也随之生成。
此外，外援也至关重要。李大牛应该会去通知刘管事。福满楼作为他们最大的合作方，与他们算是一荣俱荣，一损俱损。刘管事是个聪明人，他会如何应对？那位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“福满楼公子”，又是否会因为喜爱雪花酥而出手相助？
这些都是未知数，但他必须将所有可能的力量都计算在内。
思绪间，县衙那两座威严的石狮子己经出现在了街角。黑漆漆的大门上方，悬挂着“明镜高悬”的匾额，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冰冷，甚至有些讽刺。
进了衙门，他们没有被首接带上公堂，而是被推入了一间阴暗潮湿的侧房。房间里只有一张破旧的长凳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发霉的味道。铁栅栏的窗户外，传来几声凄厉的鸦叫，让人不寒而栗。
“老实在这里待着！等候县尊大人升堂！”
衙役锁上门，扬长而去。
房间里只剩下一盏昏暗的油灯，豆大的火光摇曳着，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壁上，拉得又细又长。
林穗穗忍不住打了个冷颤，下意识地向顾谨言身边靠了靠。
顾谨言脱下自己的外衫，披在妻子身上，将她揽入怀中，轻声说：“别怕，冷吗？”
林穗穗摇摇头，将脸埋在他的胸口，闷闷地说：“我不冷，我只是……只是气不过。我们明明什么都没做，他们凭什么这样对我们？”
顾谨言轻轻拍着她的背，眼神却透过铁窗，望向外面漆黑的夜空。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：“因为我们动了别人的蛋糕，又没有足够保护自己的力量。穗穗，你记住，这个世界，道理有时候是需要用拳头和地位来讲的。今日之辱，我顾谨言记下了。总有一天，我会让他们加倍奉还。”
他的话语中，蕴含着一股从未有过的狠厉与决绝。这次危机，对他而言，不仅仅是一场商业上的倾轧，更是一堂血淋淋的、关于权势的教育课。它让他比任何时候都更清醒地认识到，科举之路，是他唯一的出路，也是必须走通的阳关大道。
就在这时，一阵压抑的、刻意放低的交谈声，从隔壁的院子里隐隐约传来，透过墙壁的缝隙，钻进了顾谨言的耳朵。
“……赵爷，您就放心吧。那几个小子都是老手了，早就喂了催吐的巴豆水，到时候上了堂，一问三哭，保管装得比真的还像。”这是一个谄媚的声音。
“嗯，事情办得利索点。堂上堂下都打点好了，只要那姓顾的进了大堂，就由不得他狡辩。告诉王班头，让他准备好家伙，那小子是个秀才，嘴皮子利索，得多用点手段才能让他开口画押。”这个声音阴冷而得意，顾谨言一听便知，正是赵记糕点铺的赵掌柜！
紧接着，一个更沉稳的声音响起，似乎是个有些地位的官吏：“赵掌柜，万事俱备，只等天亮升堂。不过，那秀才毕竟有功名在身，若无铁证，周大人那边也不好交代。你确定，那些人吃的就是他家的点心？”
“千真万确！”赵掌柜信誓旦旦地说，“我亲眼看着他们买的，吃完倒下的。仵作也验过了，剩下的半包点心里，确实有毒！”
听到这里，顾谨言的瞳孔骤然收缩。
点心里……真的有毒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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