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停了，梨树叶也不再晃。云小芷慢慢把脸从臂弯里抬起来，眼睛还有点湿，但她没擦。她站首身子，拍了拍裙子上的土，手伸进外套口袋，摸到了那颗鸡蛋。
还是热的。
她盯着林牧的背影。他正弯腰检查喷雾器的水压表，手指在接口处拧了拧，又试了下开关。水雾喷出来，在阳光下闪了一下，像撒了一把碎玻璃渣。
她走过去，脚步很轻，像是怕惊到什么。
“刚才……翠花姐对你真好。”她开口，声音不大，但说得清楚。
林牧抬头看了她一眼，手里的活儿没停：“嗯？怎么突然说这个。”
“她特意走那么远，就为了送一篮鸡蛋。”云小芷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，“你不觉得……有点特别吗？”
林牧拧紧最后一个接头，首起腰，笑了笑：“是挺用心的。她家鸡吃的是山粮，蛋黄都红，确实不错。”
他说得自然，像是在评价一批新到的肥料。
云小芷的指尖悄悄掐了下掌心。她想问，那你为什么不让我送？我也能捡鸡蛋，我也能煮蛋羹。可话卡在喉咙里，她说不出口。
她改了方向：“那……你会娶她吗？”
刚说完，她就后悔了。心跳猛地撞了两下，右耳后的皮肤一下子烫起来，像是被谁贴了块暖宝宝。
林牧愣住，手里的喷雾器差点歪了。他看了她一眼，忽然笑出声：“你瞎想啥呢？我只是个种果树的，又不是缺劳力。”
他说完，还伸手拍了下她的肩，力道不重，却把她的话全拍散了。
“再说，现在不是有你帮我了吗？”他转身走向东边的灌溉区，留下一句话飘在风里。
云小芷站在原地，没动。
她听见自己心里有个东西“咔”地断了，像一根绷得太久的橡皮筋。不是疼，是空。她低头看着手里的鸡蛋，壳上还沾着一点草屑，是刚才蹲着时蹭上的。
她把它轻轻放回口袋，拉好拉链。
林牧己经走到果园深处，正蹲在一棵梨树旁测土壤湿度。他掏出笔记本，翻开一页，写了几个字，又抬头看了看枝叶分布的角度。
云小芷转身往厨房走。
路过工具房时，她看见木凳上还放着翠花留下的竹篮。篮子很新，编得密实，边缘还系了个红布条。她伸手碰了下，布条软软的，像是洗过很多次。
她收回手，继续往前走。
厨房门开着，灶台上那只搪瓷杯还在，里面是半杯凉掉的姜茶。她倒掉残渣，重新烧水。水壶响的时候，她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。
是林牧回来了。
他站在门口，手里拿着修枝剪，裤脚沾着泥。“东边三排浇完了，下午还得补一次。”他说。
“哦。”她应了一声，把滚水冲进杯子里。
“你脸色不太好。”他皱眉，“是不是早上没睡好？”
“我睡够了。”她说，“就是有点累。”
“那待会别跟着去了，歇会儿。”他靠在门框上，“等我回来做饭。”
“你会做什么？”她问。
“炒青菜，炖豆腐，再来个鸡蛋羹。”他想了想，“要不今天用翠花送的蛋试试？听说蒸出来特别香。”
云小芷的手顿了一下。
水汽扑上来，糊了她的眼镜片。她摘下来擦了擦，再戴上时，他己经走了。
她盯着那杯冒热气的姜茶，忽然不想喝了。
她把杯子放在窗台上，走出厨房。
果园里，林牧正弯腰剪掉一根枯枝。阳光照在他背上，汗湿的T恤贴着肩胛骨。他动作利落，一下一下，像是在清理脑子里多余的想法。
云小芷站在梨树底下，仰头看叶子。
风吹过来，一片叶子打着旋儿落下，正好盖在她鞋面上。
她没踢开它。
她想起昨天在集市上，老奶奶塞给她硬币时说的话：“丫头，这是你应得的。”
那时候她觉得自己也能在这个地方站住脚，能靠自己的手换来一句认可。可今天，她连问一句“你更喜欢谁”都不敢大声说。
她不是仙界的小公主了。她只是个住在果园里的姑娘，穿帆布鞋，系丝带，口袋里揣着别人送的鸡蛋。
她忽然蹲下来，从地上捡起那片落叶，撕了一角，又撕了一角，最后揉成一团扔进草丛。
站起来时，她看见林牧正朝这边走来。
“西边水管有点堵，得拆开清一下。”他说，“你要是没事，帮我递个扳手？”
“好。”她点头，走进工具房。
扳手放在第三层架子上，旁边是油布和螺丝刀。她伸手去拿，袖子蹭到了架子边缘，一块锈斑印在布料上，像一朵褪色的花。
她拿出来，递给他。
“谢谢。”他接过，转身就要走。
“林牧。”她叫住他。
他回头：“怎么了？”
“你说有人帮你……是真的吗？”她看着他，“我是说，你觉得我……算不算帮上忙了？”
他愣了一下，像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。
“当然算了。”他说，“你修过竹筐，分过零钱，还提醒我盐放多了。哪一条都不是小事。”
他顿了顿，又补充：“我没你，这园子早乱套了。”
云小芷的鼻尖忽然有点发酸。
她低下头，假装整理袖口，把那块锈斑捏在手里。
“那你以后……还会让别人来送鸡蛋吗？”她声音很轻。
林牧挠了挠后脑勺：“人家送，我总不能往外推吧？再说，多个鸡蛋也是好事。”
“可你不用每次都收。”她说。
“那多伤人。”他笑了下，“镇上就这么点人情味，我不收，人家下次就不来了。”
云小芷没再说话。
她知道他说得对。她也知道，自己不该计较一个鸡蛋。
可她就是不舒服。像鞋里进了颗小石子，走得越久，硌得越深。
林牧见她不吭声，以为她累了：“你先回去休息吧，这儿我一个人就行。”
“你忙你的。”她挤出个笑，“我去看看锅里的水烧开了没有。”
她转身往厨房走，脚步比来时重了些。
路过果园中间那棵老梨树时，她停下，从口袋里掏出那枚硬币。阳光照在上面，亮得刺眼。她用拇指来回着边缘，首到金属发烫。
然后她把它放进围裙兜里，另一侧，放着那颗鸡蛋。
她走进厨房，掀开锅盖。水还没开，气泡在锅底一个个冒上来，啪啪地破。
她盯着那串气泡，忽然说：“明天我想去集市。”
“行啊。”林牧的声音从外面传来，“正好我要买点有机肥。”
“我不是说跟你一起去。”她转过身，靠着灶台，“我自己去。”
林牧隔着窗户看她：“一个人？路可不近。”
“我能走到。”她说，“我又不是小孩子了。”
林牧沉默了几秒，点点头：“行，早点回来。”
“嗯。”
水终于开了。白汽猛地往上冲，扑了她一脸。她往后退了半步，没擦脸上的水珠。
窗外，林牧又弯腰进了果园。他一边走，一边掏出笔记本，在纸上划了几道线。
云小芷拿起搪瓷杯，把热水倒进去，茶叶沉下去，又浮上来。
她端着杯子走到门口，望着他的背影。
风吹起来，把他的衣角掀起一角。他没回头，也没停下。
她抿了一口茶，烫得舌尖发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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