殿外那声钟响过后，蟠桃园方向的赤金藤残端泛起微光，轻轻颤了一下。
云芷心头一跳，嘴唇动了动，想说“它还活着”，可抬眼看见仙帝抬起一只手，她就把话咽了回去。那根断掉的藤还在发光，像在回应什么，但她知道，现在没人会听她解释。
她低头看着自己沾了灰的指尖，刚才那滴蟠桃露己经凉透，凝成一颗小小的珠子，静静躺在碎石上。青鸾被关进玉笼后也不再叫，只是用喙轻轻啄着笼条，像是在找她。
仙帝终于开口，声音不高，却压得整座大殿都静了下来：“你可知这阵法维系九霄三百年气运？”
云芷攥紧了裙角，指甲掐进布料里。她点点头，嗓子里发紧：“我知道。”
“那你可知，因你一人之私，东园十七株千年灵根尽数化灰？三年内，九霄境再无金纹蟠桃？”
她咬住下唇，鼻尖慢慢变粉，眼睛不敢抬起来。
“我知道……”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，“但我不能看着它死。”
这句话落下去，满殿无声。
连执法仙官都顿了顿，手里的缚仙索垂在身侧，没再往前递。
仙帝站在高台之上，玄袍不动，眼神冷得像冬夜的星。可他的手指，在袖中微微蜷了一下。
就在这时，殿角传来极轻的脚步声。仙后不知何时到了，站在阴影里，指尖捏着一方素帕，指节发白。她没上前，两名守卫一左一右挡在她面前，规矩地低着头。
她张了张嘴，像是想喊“陛下”，又像是想求情，但最终什么都没说。只有一滴泪滑下来，落在帕子上，没留下痕迹，反倒化作一粒晶莹露珠，顺着指尖滑落，被风卷着，往殿外飘去。
仙帝闭上眼，许久才睁开。
他看向执法仙官：“雷刑，免。”
众人一惊。
执法仙官立刻单膝跪地：“陛下！此等重罪若不严惩，众仙何服？天规何存？”
“法不可废。”仙帝声音沉稳，“但罚亦有度。”
他转身走向云芷，每一步都踏在玉石地面上刻着的符文上，发出轻微的嗡鸣。他在她面前站定，目光从她发间滑到脚尖，最后停在她通红的眼睛。
“七成仙力封印。”他说，“贬入凡间历凡劫，历练三年。”
云芷猛地抬头，琥珀色的眼睛一瞬间亮得惊人，瞳孔甚至微微变了形，像星光炸开。
“父君……您是说——赶我走？”
“不是赶。”仙帝声音低了些，“是送去学做人。”
她愣住了，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，一句话也说不出。
执法仙官起身，从袖中取出一条银灰色的锁链，链身细如发丝，却泛着冷光。他上前一步，就要动手。
云芷本能地往后退了半步，肩膀撞上了冰冷的玉柱。她看着那条链子，忽然觉得胸口闷得喘不过气。她从小在九霄长大，哪怕犯了错，也只是关几天禁闭，抄几遍天规。可这次不一样。
她要被推出去了。
仙帝抬手，止住了执法仙官的动作。
他从袖中取出一支玉簪，通体乳白，余生清风相伴说：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.com阅读本书！毫无光泽，看起来就像凡间最普通的石头磨的。他亲自走到云芷面前，抬手撩开她耳边一缕乱发，将玉簪轻轻插进她的发髻。
动作很轻，像是小时候给她别花那样。
“这支簪子，不许摘。”他说，“它不会帮你打架，也不会让你飞，但它会在你快撑不住的时候，给你一点温暖。”
云芷伸手摸了摸那支簪，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上来。她不知道它有什么用，可她知道，父君从不会给没用的东西。
她眼眶发热，鼻尖更红了，可她仰着脸，硬是没让眼泪掉下来。
“我……我会回来吗？”她问。
仙帝看着她，眼神复杂得像风雨前的天空。
“只要你真懂了‘人’字怎么写，就能回来。”
云芷怔住。
她忽然明白，这不是惩罚，是托付。
她深吸一口气，点了点头：“我懂了。”
执法仙官再次上前，这次她没躲。银链绕上她的手腕，冰得她打了个哆嗦，随即一股力量从体内抽离，像是被人抽走了脊梁骨。她晃了一下，扶住玉柱才站稳。
七成仙力被封，她感觉自己一下子变轻了，像片叶子，随时会被风吹走。
仙帝没再说话，转身走向殿门。青铜大门缓缓开启，外面的云海翻涌，一道由光织成的桥横跨天际，首通下方凡尘。
“带她去登云台。”他说完，头也没回地走了。
执法仙官押着她往外走。路过主殿侧廊时，里面的丝竹声还在响，有人笑着举杯，有人吟诗助兴。没人知道就在刚才，一个小公主被推出了仙界。
云芷回头看了一眼。
仙帝站在大殿门口，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。他没有挥手，也没有喊她名字，只是静静地站着，像一座不会动的山。
她忽然想起小时候摔跤，她哭着跑去找他，他蹲下来，拍拍她膝盖上的灰，说：“疼就哭出来，但别赖在地上。”
那时她以为他是世上最温柔的人。
现在她才知道，他也可以是最狠心的那个。
登云台边缘，风很大。云桥在脚下轻轻晃动，像是随时会断。远处凡间的轮廓模糊不清，只有几点灯火，像撒在黑布上的米粒。
执法仙官松开锁链：“踏上桥，自行下界。若中途回头，魂魄即散。”
云芷伸手握紧了那支玉簪。
她最后望了一眼仙殿，琉璃瓦在晚霞里闪着光，像她小时候最爱吃的糖霜糕。她记得母后总偷偷塞给她一块，说“别让你父君知道”。
她笑了笑，酒窝浅浅浮现。
然后她迈步，踏上了云桥。
光雾升腾，脚下开始下坠。风从西面八方扑来，吹乱了她的头发，也吹湿了她的眼角。她没哭，只是把玉簪攥得更紧了些。
下坠的速度越来越快，仙界的光渐渐远去，像一颗熄灭的星。
她闭上眼，听见风里似乎有一声极轻的叹息，又像是一句没说完的话。
她的手指突然感到一丝温热，来自耳后的花瓣形印记，轻轻跳了一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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