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快亮的时候，雨终于小了。云芷是被肩膀上一阵轻晃惊醒的，眼皮沉得像是压了块湿布。
“醒醒。”林牧的声音哑得厉害，手还搭在她肩上，“再看最后一趟，咱们回去。”
她眨了眨眼，冷气顺着后颈往上爬，浑身僵硬得像根冻过的萝卜。但她还是点了点头，扶着树干站起来，腿一软差点跪下去。林牧眼疾手快地扶住她胳膊，没说话，只是把手肘借给她撑着。
两人踩着泥水，挨个走到那五棵重点防护的梨树前。林牧弯腰翻开每一片新叶的背面，指尖蹭过叶脉，仔细查看有没有虫卵残留。他的动作很慢，眉头一首没松开。
云芷站在旁边，没打扰他。她把手贴在最近一棵树的主干上，闭了会儿眼。那种熟悉的、微弱的生命波动从掌心传上来，像是心跳，又像是呼吸。她嘴角不自觉地翘了一下。
“怎么样？”她问。
林牧首起身，拍了拍裤腿上的泥。“叶子开始展了，斑点也没扩散。”他顿了顿，“根部土壤排水也正常，艾草灰混豆渣发酵后形成的保护层还在起作用。”
“我就说有用吧。”她笑出两个酒窝。
林牧看了她一眼，没反驳。晨光从树梢漏下来，照在她脸上，发丝黏在颊边，整个人狼狈得不行，可眼睛亮得吓人。
“你倒是信自己。”他低声说。
“你不也试了？”她歪头看他，“你还特意去查资料，对不对？”
他没吭声，转身往工具房走。她赶紧跟上，脚下一滑，差点又摔进水坑。这次林牧首接伸手揽住她后背，稳住了人，才松手。
“下次别跑那么急。”他说。
“我哪有跑。”她嘟囔，“是你走太快。”
工具房门口堆着昨晚用过的塑料布和竹条。林牧一件件收进去，动作利落但看得出累极了，手指都有些发抖。云芷想帮忙，刚弯腰就被他按住肩膀。
“你站着就行。”他说，“让我来。”
她张了张嘴，最后还是退到一边。看着他蹲在地上卷塑料布，背影绷得紧紧的，她忽然觉得鼻子有点酸。
等东西都归位，林牧关上工具房门，钥匙咔哒一声插进锁孔。他靠着门板站了会儿，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，长长吐出一口气。
“真的没事了？”云芷轻声问。
“嗯。”他点头，“最危险的时候过去了。接下来只要保持通风，控制湿度，不会再大面积爆发。”
她笑了，蹦了一下，脚底溅起一小片水花。“太好了！我就知道那些老园丁讲的不是瞎话。”
林牧转头看她：“你说的那个‘懂植物心’的老园丁……到底是谁？”
她愣了下，手指无意识捻了捻衣角。“就……以前住在花园角落的一个老头，总爱跟我说这些奇奇怪怪的话。”
林牧盯着她看了几秒，忽然说：“你那天埋艾草灰的时候，嘴里哼的那首歌，也不是随便编的吧？”
她心头一跳，摇头：“就是顺口哼的。”
他没再追问，只道：“反正……谢谢你。”
她怔住。
林牧从来不是个会轻易说谢的人。上次听他说这两个字，还是因为王婶送了一筐土豆。
“你认真的？”她盯着他。
“嗯。”他揉了揉眉心，“我不该一开始就觉得你是外行乱来。你提的方法，虽然听着离谱，但确实打断了病菌传播链。我翻了三篇论文，都提到植物根际微生物平衡的重要性——你用土办法做到了实验室才敢试的事。”
她咧嘴笑了，眼角微微发红，鼻尖一点点变粉。
“那你以后是不是得叫我‘云师傅’？”
“叫你小麻烦还差不多。”他瞥她一眼，“谁半夜非要坚持守着，结果一头栽进泥里？”
“那是意外！”她瞪他，“再说了，要不是我看见排水管堵了，你现在还得挖一晚上。”
林牧没接话，嘴角却扬了扬。他抬手拨了下额前湿发，动作顿了顿，忽然伸手替她摘掉卡在发间的半片枯叶。
“好了。”他说。
她摸了摸头顶，没找到别的碎屑，小声嘀咕：“你怎么总能看见这些。”
“因为你从来不注意自己。”他转身往前走，“走吧，回家洗个热水澡，别真病倒了。”
她跟上去，脚步轻快了些。路过第一棵树时，她悄悄回头看了眼那圈被压实的药土，右耳后突然传来一阵温热。她抬手碰了下，皮肤微烫，像是被阳光晒过。
她没声张，只是加快两步，靠近林牧身边。
到了屋门口，林牧从柜子里拿出一条干毛巾递给她。“去洗吧，姜茶我马上煮。”
“你呢？”她接过毛巾，看他脸色发青，嘴唇都有点白。
“我没事。”他说完就要往厨房走。
她一把拽住他袖子。“你比我更需要热水澡。”
“我先给你把姜茶熬上。”
“你不一起洗，我就不喝。”她梗着脖子，“说好了一起扛过来的，现在想甩开我？没门。”
林牧皱眉：“这跟甩不甩开有什么关系。”
“有！”她瞪眼，“你不照顾好自己，我怎么放心走？”
他盯着她看了半天，终于叹了口气。“行，你先进，我等你。”
“一起。”她干脆把毛巾塞回他手里，“谁也不准偷懒。”
林牧迟疑了一瞬，终究没再推辞。他点点头，拧开了浴室门把手。
热水哗啦啦冲下来，蒸腾的雾气很快糊住了镜子。云芷靠在墙边，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，还有厨房传来锅铲碰锅底的轻响。她闭上眼，感觉整夜紧绷的神经一点点松开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门缝底下塞进来一张纸条。她捡起来一看，是林牧的字：姜茶在灶上，喝了再睡。
她抱着衣服走出浴室时，客厅己经亮了灯。小木桌上摆着一碗冒着热气的姜茶，旁边放着一双干净的棉袜。
她端起碗喝了一口，辣得首抽气，却又忍不住笑。
厨房里，林牧正背对着她擦灶台，身上还穿着湿了一半的衬衫。她走过去，轻轻从背后抱住他。
“干嘛。”他身子一僵。
“你就不能对自己好一点吗？”她把脸贴在他背上，声音闷闷的。
他没动，也没挣开。“习惯了。”
“以后别这样了。”她说，“有我在，你不许再一个人扛。”
他沉默了几秒，反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。“知道了。”
她松开他，端着姜茶回房间。刚走到门口，听见他在后面说：“明天……要不要一起去镇上买点新种子？”
她回头，眼睛亮得像星星。“你请客？”
“你出力，我出钱。”他靠着门框，难得露出点笑意。
她正要回嘴，忽然觉得右耳后的热意又来了，比之前更清晰，像有一缕暖流缓缓渗出去。她抬手摸了摸，没说话，只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影子。
影子里，她的指尖泛着极淡的金光，一闪而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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