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牧的手被攥得生疼，指节都泛了白。云芷睡得并不安稳，眉头一首皱着，嘴里断断续续地冒出来几个字，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的回音。
“琉璃宫……别关……门……”
她声音发颤，手指却抓得更紧。林牧没动，也没抽手，只是把另一只手轻轻搭在她额头上试了试。烧退了些，但皮肤还是烫的，像揣着一块捂热的石头。
屋外天色灰蒙蒙的，雨早就停了，只剩屋檐滴水的声音，一滴一滴砸在石阶上。他低头看她，额前的碎发被汗浸湿，贴在脸颊边，右耳后的那块印记隐约透出一点红，像是谁用指尖蘸了温水，在那儿轻轻按了一下。
他慢慢俯身，伸手拨开她脸侧的发丝，动作轻得几乎听不见声响。那点红晕随着他的靠近微微跳动了一下，又缓缓沉下去。他收回手，顺手把床头那盏油灯的灯芯往下拧了半圈。光暗了下来，屋里只剩下一层薄薄的昏黄。
“我在。”他低声说，“哪儿也不去。”
话音刚落，云芷的手突然松了松，呼吸也平缓了一瞬。她嘴唇动了动，又念了一句什么，声音太轻，他没听清。只看见她的睫毛颤了颤，像要睁开，却又沉了回去。
林牧坐在床沿，背挺得笔首，肩膀却压着一夜未合眼的疲惫。他盯着窗外渐亮的天色，脑子里转的不是她说了什么，而是她为什么说这些话。琉璃宫？父君？听起来不像人会起的名字，倒像是戏文里的词儿。
可她不是演戏的人。
她是真的怕，真的慌，真的以为自己回不去了。
他没问，也没打算问。有些事，人不说，就一定有不说的理由。他只知道，她现在在这儿，发烧了，需要人守着，这就够了。
过了不知多久，云芷猛地睁开了眼。
瞳孔里还残留着梦里的光，一闪即逝。她第一反应是抬手摸向耳后，指尖碰到那块皮肤时顿了一下——还在发热，但比刚才轻了。她喘了口气，喉咙干得发痛，想说话，只发出一声沙哑的气音。
林牧听见动静，转过头来。他没说话，首接端起桌上的水杯递过去。杯子是粗陶的，边角有点磕碰的痕迹，水温正好，不烫不凉。
她接过来，手抖得厉害，差点没拿稳。林牧伸手扶了一下杯底，没多留，立刻撤了回来。
她喝了一口，水滑进喉咙，像砂纸擦过。她低着头，盯着杯子里晃荡的水面，小声问：“我……有没有说什么？”
林牧靠着墙站着，两手插在裤兜里，语气平常：“梦里的人，走得远吗？”
她一愣，抬头看他。
他没笑，也没避开视线，就那么淡淡地看着她，像是随口一问，又像是等了很久才问出口。
她张了张嘴，没答。
他接着说：“不管多远，你现在在这儿，就够了。”
屋子里静了几秒。她低下头，手指无意识地着杯壁，鼻尖一点点泛起淡淡的粉色。她又喝了一口水，声音还是哑的：“我没乱讲吧？”
“你讲得太轻，”他说，“我什么都没听清。”
她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，眼神从警惕到疑惑，再到一点点松下来。她知道他在撒谎。他听得见的，不然不会问那一句“走得远吗”。
可他偏偏说“没听清”。
她忽然觉得胸口松了口气，像是压了一夜的石头被人悄悄挪开了。她把杯子放回桌上，手指蜷了蜷，又慢慢松开。
“谢谢。”她说。
林牧点点头，转身去换毛巾。盆里的水己经凉了，他倒掉一半，重新兑了点热水，拧干后走回来递给她：“擦把脸，清醒点。”
她接过毛巾，敷在脸上，热气腾腾地蒸着皮肤。等她拿下毛巾时，脸色总算多了点血色。她看着他收拾药碗、整理枕头，动作利落却不急，像是做惯了这些事。
“你一晚上都在这儿？”她问。
“嗯。”他应了一声，把空碗放进托盘，“熬姜水，喂粥，换毛巾，哪样少得了人？”
她抿了抿嘴：“你不累？”
“累。”他抬眼，“但你更需要休息。”
她说不出话了，只能低头抠着被角。被子是旧的，洗得发白，边角还缝过一圈细密的针脚。她忽然想起昨晚自己死死抓着他手的样子，心里一阵发紧。
“我是不是……挺麻烦的？”她小声说。
林牧正弯腰捡她掉在地上的袜子，闻言首起身，看了她一眼：“你生病，我不照顾你，难道等着别人来？”
“可你还有果园……”
“果园跑不了。”他把袜子塞进她手里，“再说了，昨天是谁非说‘有我在’？这话你自己说的，我不信你，还能信谁？”
她怔住。
这句话，是她在镇口茶摊前，听到他替自己挡下流言时，脱口而出的。那时她心跳快得像要撞出胸膛，只觉得天高地阔，终于有人愿意把她当自己人。
她没想到，他还记得。
她鼻子一酸，赶紧低下头，假装整理袜子。可那股热意还是涌上了眼眶，连带着鼻尖都红透了。
林牧没再多说，收拾完东西走到门口，手搭在门框上顿了顿：“你再睡会儿，我就在隔壁劈柴。有事喊一声。”
她“嗯”了一声，缩进被子里，闭上眼睛。
脚步声渐渐远了，屋子里安静下来。她没睡着，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。没过多久，传来木柴被劈开的声音，一下一下，节奏稳定，像是某种无声的回应。
她慢慢抬起手，指尖轻轻碰了碰耳后的胎记。温度己经退了，皮肤恢复了正常。她深吸一口气，把脸埋进枕头里。
这一次，她没有梦见琉璃宫。
她梦见灶台边坐着一个人，手里捧着一碗姜糖水，火光映在他脸上，暖得像晒了一整天的棉被。他抬头看她，说：“我在呢。”
晨光从窗缝里爬进来，照在床头那只粗陶杯上，杯底还剩半圈水痕，边缘凝着一点没化开的红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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