云芷蹲在那棵苹果树前，指尖离树干还差一寸就收了回来。林牧挡得干脆，她也没追问，只是心里那点疑惑像风里的草籽，轻轻落进了土里。
两人继续往上走，到了东坡最南边那块地。林牧从工具房拎出卷尺和几根短木桩，往地上一插，开始丈量。阳光晒在他后颈上，洗得发白的T恤被风吹得贴住肩胛骨，隐约能看到肌肉的走向。
“二十米见方。”他报着数，“行距三米，株距两米半。”
云芷掏出小本子，铅笔尖在纸上沙沙响。写完抬头时，正看见一只蜜蜂落在她鞋面上，翅膀抖了抖，又飞走了。
“林牧。”她忽然开口。
“嗯？”
“你说，能不能在这片地里种点别的？”
他停下动作，看了她一眼：“不是说好试苹果和梨间作吗？”
“我是说……花。”她说着，往前走了几步，指着旁边野地里一丛开得正旺的紫菀，“你看那边，蜜蜂总往那儿飞。我这几天观察过，咱们果园里蚜虫多的地方，基本没有这类花草；反倒是长着野菊、薄荷、金盏菊的地方，虫害少很多。”
林牧没接话，低头解麻绳结的手顿了一下。
云芷赶紧补充：“我不是要浪费地。可以把花种在果树中间，不占主行。它们不抢养分，还能引益虫、驱害虫，说不定能少打药。”
“你是说伴生植物？”他终于抬眼。
“对！”她眼睛亮起来，“仙界有种‘香引阵’，用不同气味的花排列成圈，既能护园，又能提果香。我就想，咱们能不能也试试？”
林牧站首身子，拍了拍手上的灰：“你知道金盏菊能防什么虫？”
“蚜虫、螨虫，还有线虫。”她脱口而出，“它根部分泌的物质能让土壤里的害虫不敢靠近。薄荷驱蚂蚁，薰衣草赶蛾子。这些我在仙界见过，后来在你家翻农业杂志也看到过类似说法。”
林牧盯着她看了两秒，转身回工具房。再出来时，手里多了本边角卷起的笔记本，封皮写着《生态种植笔记》。
他在一块石头上坐下，翻开纸页：“你刚才说的，哪个位置种哪种花合适？”
云芷凑过去，指着图纸：“梨树这边种金盏菊，间隔两株；苹果行间可以撒些矢车菊和波斯菊，好看又能招瓢虫。角落那块阴面地，适合种耐阴的铃兰，根系浅，不影响果树吸水。”
林牧一边听一边记，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很稳。写到一半，他忽然问：“你之前偷偷用仙力催熟草莓，是不是也是因为知道它们长得慢会影响实验？”
云芷一愣，随即笑了：“你还记得啊？那次是我想快点看到结果，急了。但现在不一样，我想好好做一次，靠自己想，靠咱们一起看。”
林牧没抬头，嘴角却动了一下。
“行。”他说，“但有个前提——数据要实打实记。温度、湿度、虫情变化，每天早晚各一次。我要看得见证据。”
“没问题！”她立刻答应，“我还可以拍照记录，用手机建个相册，按日期排。”
“还有。”他合上本子，“花种来源得解决。镇上农资店不一定有这些品种。”
“我可以去找。”云芷说，“赶集那天看见李婶卖野花苗，她说自家后山采的种子，连种三年都没死。要是能拿些金盏菊和紫菀的苗来，先试一小片？”
林牧点点头：“先试五平米，观察一个月。如果真有效果，再扩大。”
云芷用力点头，转身就要跑下坡。
“去哪儿？”他问。
“找李婶啊！趁她还没收摊！”她己经迈出两步。
“等等。”林牧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百元钞票递过去，“买苗的钱。”
她接过钱，手指不小心蹭到他掌心的老茧，缩了缩，又笑了：“放心，我砍价可厉害了，上次糖葫芦都让我讲下来五毛。”
林牧摇头：“别光顾着省钱，挑壮实的苗。根要完整，叶子不能发黄。”
“知道啦，林老师。”她调皮地敬了个礼，蹦跳着跑了出去。
林牧站在原地，望着她背影消失在坡道拐弯处。风穿过树梢，带来一阵草木被晒透的清香。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笔记本，翻到空白页，写下标题：《果树-花卉复合种植试验方案（草案）》。
半小时后，云芷回来了，怀里抱着一个用旧报纸裹好的花苗包，额头上沁着细汗。
“拿到了！”她把包放在石板上小心打开，“六株金盏菊，西株紫菀，还有两棵薄荷！李婶送的，说让我试好了请她吃苹果就行。”
林牧蹲下检查根部：“不错，都是活根。”
“我还问了她怎么养。”云芷蹲在他旁边，“她说金盏菊喜阳，怕涝；紫菀耐旱，但开花前得施点草木灰。我都记在本子上了。”
林牧看了她一眼：“挺上心啊。”
“当然。”她理了理裙摆，“这可是咱们的第一块实验田。”
两人开始动手栽种。林牧负责挖坑，深度一致，间距均匀；云芷则小心翼翼把花苗放进穴里，扶正，再轻轻覆土。她每埋一棵，还会用手掌轻轻压实周围泥土。
“别压太狠。”林牧提醒，“根需要呼吸。”
“哦。”她赶紧收力，“我就是怕它站不稳。”
“它会自己扎下去的。”他低声说。
太阳移到头顶，气温升高。两人额头都出了汗，衣服贴在背上。最后一株薄荷种完，云芷往后退几步，双手叉腰看着眼前的地块。
“怎么样？”她问。
“像个样了。”林牧站起身，活动了下肩膀。
“接下来呢？”
“等它们活棵。”他说，“三天内不能暴晒，得遮阴。我去拿些竹篾和遮阳网来。”
“我去帮你搬！”她立刻起身。
“你留下。”他指了指新栽的花，“看着点，要是有蚂蚁爬上来，及时弄掉。薄荷最怕蚁群筑巢。”
云芷乖乖点头，在地头找了块干净石头坐下。她从帆布鞋里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脸，又拿出手机，对着刚种下的花拍了几张照。
林牧走远后，她轻声自语：“你们可得争气点啊，这可是我和林牧的第一块地。”
风拂过新翻的泥土，几片花瓣轻轻颤了颤。
过了会儿，林牧扛着竹竿和遮阳网回来，身后还跟着村里放牛的老赵叔。
“听说你们在这搞新名堂？”老赵叼着烟斗，眯眼打量那片花，“种果树还带开花的？不怕争肥？”
林牧正绑支架，头也不抬：“不会。”
“我看你是被城里人说得心慌了吧？”老赵吐出口烟，“什么滴灌无人机，现在又要整这些花里胡哨的。咱祖祖辈辈种果树，哪年少了收成？”
云芷站起来，笑了笑：“赵叔，您说的对，传统经验最实在。但我们也不是扔了老法子，是想加点新东西试试。”
“新东西？”老赵哼了一声，“前年王家试什么有机酵素，结果果子全烂在树上。”
“我们不一样。”她说得很轻，但清楚，“我们在观察，在记录。这不是瞎搞，是想找出更适合咱们这儿的办法。”
老赵看看她，又看看林牧，摇摇头走了，嘴里嘟囔着“年轻人总想改天换地”。
林牧把最后一根竹竿固定好，拉上遮阳网。阳光透过网格洒下斑驳光影，照在刚种下的花苗上。
“别理他。”他对云芷说，“有人觉得改变是冒犯，其实我们只是想让树活得更好。”
她点点头，忽然想起什么：“对了，要不要给这块地起个名字？”
“起名？”
“嗯。”她歪头想了想，“叫‘小光田’好不好？因为……它是从一点点想法开始的，像光一样。”
林牧沉默片刻，伸手拨了下额前被汗水黏住的头发。
“行。”他说，“就叫小光田。”
他弯腰捡起一段废弃的木条，在上面用刀刻了三个字：小光田。然后把它插在地头。
云芷看着那块牌子，酒窝慢慢浮现。她掏出手机，对着牌子拍了张照，相册自动标注时间：下午2:17。
林牧收起工具，擦了擦手：“明天开始，你负责晨间巡查，我傍晚补记录。发现问题随时喊我。”
“明白！”她立正站好。
他看了她一眼，眼神认真：“这次不是玩，是真的要一起扛。”
她迎着他目光，没有闪躲：“我知道。我会守好这块地。”
林牧点点头，转身朝工具房走去。云芷站在原地，望着那片刚翻整过的土地，风吹起她的发丝，腰间的丝带轻轻晃动。
她低头翻开本子，在首页写下：
《小光田日志·第一天》
天气：晴转多云
操作：完成花卉定植，覆盖遮阳网
待办：明日早六点测地表温，观察花苗状态
她合上本子，轻轻按了按右耳后的胎记。那里有一点温热，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生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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