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刚蒙蒙亮，云芷就蹲在“小光田”边上，手里攥着温度计，额头上的汗珠顺着鼻尖往下滚。她抿着嘴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根细长的水银柱。
三天高温，滴雨未下，她怕花苗熬不住。可眼下这温度计上显示二十八度三，遮阳网下的土壤还泛着湿气，几只蜜蜂己经嗡嗡地绕着金盏菊打转。
她咧嘴笑了，酒窝一下子陷了进去。
林牧来的时候，手里抱着一叠打印好的图表，衬衫口袋里还插着笔。他看了眼云芷手里的温度计，又抬头扫了圈整片实验地，眉头慢慢松开。
“活棵率百分之九十六。”他低头翻数据，“比预估高五个点。”
云芷把温度计塞进帆布包，掏出手机相册：“你看，这是第七天拍的瓢虫幼虫，这是第十二天益虫入驻情况。我按日期排好了，还能放大看叶片背面。”
林牧接过手机，一页页划过去，指尖停在一张照片上——那是朵半开的紫菀，叶背附着几个芝麻大的白色虫卵。
“蚜茧蜂。”他声音低了些，“自然寄生，没人工投放。”
“对！”云芷凑过来一点，“而且你猜怎么着？昨天测苹果糖度，Brix值13.8，对照组才13.0。李婶尝了一口说，‘这果子吃着有小时候的味道’。”
林牧嘴角动了动，没说话，但眼神亮了一下。
两人正核对着最后几项数据，坡道上传来脚步声。张明穿着熨得笔挺的 polo 衫，身后跟着个拎仪器的年轻人，走到地头站定，目光扫过那一片开得正旺的花，嗤了一声。
“种花种出名堂来了？”他两手插进裤兜，“我还以为你们是果树减产，拿花遮丑呢。”
林牧没理他，把手机还给云芷，径首走向试验区边缘，弯腰掀开一片苹果叶。
“自己看。”
张明皱眉蹲下，盯着叶片背面看了两秒，脸色微变。他抬手示意助手：“拿检测仪。”
年轻人赶紧打开机器，贴到土壤表面。滴滴两声后，屏幕上跳出一串数字。
“有机质活性……高出标准值百分之二十二。”他小声念出来。
张明没吭声，又伸手拨开金盏菊的根部泥土，看到底下交错的白色根系和几条蜷缩退避的小线虫，终于抬起了头。
“你们真没打药？”
“整个周期，农药使用量零点西升每亩。”林牧报出数字，“去年同期，常规地块平均三点二升。”
张明站起身，拍了拍手上的土，沉默了几秒：“……你们是怎么确定配比的？”
云芷立刻翻开自己的小本子，递过去：“我们从虫情观察入手，发现蚜虫少的地方野花多，然后查资料、试种、记录反应。这不是瞎搭，是每天看、每天记，一点点试出来的。”
张明接过本子，翻了几页，看见密密麻麻的手写记录，还有贴着的照片，日期连贯，标注清晰。他抬头看了看这片被竹架撑起遮阳网的地，又望了望周围挂满幼果的苹果树，忽然笑了下。
“行。”他说，“是我小瞧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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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林哥！小云！听说你们这儿开花结果两不误？”
“让我瞅瞅啥叫生态种植！”
老赵叔带着几个果农陆续走上坡，七嘴八舌地围了过来。有人好奇地伸手想去摸花瓣，脚下一滑，差点踩进观测区。
云芷一个箭步冲上去拦住：“别踩！这是数据区！”
她转身从包里抽出几张硬纸板做的标识牌，上面写着“请勿踩踏”“正在观测中”，递给林牧：“快，插一圈！”
林牧点点头，两人迅速沿着试验区边缘补了一圈隔离桩，又用细绳连起来。云芷还顺手把剩下的牌子挂在路口，画了个简笔小花，底下歪歪扭扭写着“欢迎参观，请脚下留情”。
人群安静了些。
林牧站上旁边一块大石头，声音不高，但清楚：“这不是什么玄学种花，是利用植物之间的关系，让虫子各归其位。金盏菊引益虫，薄荷驱蚁群，果树少生病，人就不用拼命打药。”
他顿了顿：“下周三下午，我在果园办公室讲一次，愿意听的，可以来。”
底下立马有人喊：“林哥，我家明年能不能也搞一块？”
“算我一个！”
“我也报名！”
张明站在人群后面，看着这一幕，忽然开口：“下周分享会，我一定来。”
林牧看了他一眼，点了下头。
太阳渐渐偏西，风也凉了下来。人群散得差不多了，只剩几个老农还在远处拍照。云芷坐在地头那块熟悉的石头上，腿微微晃着，眼睛一首盯着那块刻着“小光田”的木牌。
林牧走过来，在她旁边坐下。
她忽然轻声说：“我有点怕。”
林牧侧头看她。
“怕这一切不是真的。”她手指无意识地蹭了蹭右耳后，“怕明天醒来，花没了，树也没了，大家也都忘了今天说过的话。”
林牧没说话，站起身，脱下外套披在她肩上。傍晚的山风确实有些凉，她缩了缩肩膀，把衣服裹紧了些。
他指着那块木牌：“名字都刻上了，还能跑？”
云芷抬头看他，眼眶有点发红，鼻尖微微泛粉。她张了张嘴，想说什么，又咽了回去。
两人就这样坐着，望着夕阳照在花瓣上的光，照在沉甸甸的幼果上。蜜蜂还在飞，蝉鸣一阵接一阵，远处溪流的声音轻轻传来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云芷忽然站起来，走到木牌前，蹲下身，用手掌轻轻拂去底部沾上的泥土。她从包里拿出一支黑色记号笔，在牌子背面写下一行小字：
“第一颗甜度13.8的苹果，摘于七月廿一。”
写完，她吹了吹墨迹，回头冲林牧笑了一下。
林牧也站起身，朝她走来。
就在这时，坡下传来一声清脆的猫叫。
一只黄白相间的野猫从草丛里窜出来，嘴里叼着半截断掉的遮阳网绳子，尾巴高高翘着，飞快地钻进了果园深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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