嵩山少林，演武场。 人声鼎沸，如同煮沸的鼎镬。
巨大的擂台以百年铁木搭建，高逾丈余，缠着红绸，在阳光下透着肃杀之气。台下，黑压压一片人头攒动，各色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。少林、武当、青城、崆峒、点苍……天下正道名门几乎齐聚。更有诸多大小帮会、独行豪客，乃至一些衣着奇特、气息阴鸷的旁门左道人物混杂其中，眼神闪烁。
空气里弥漫着汗味、尘土味、兵刃的铁腥味，还有一种被极力压抑的、名为“野心”的躁动。
推举武林盟主？共抗藩镇？ 口号喊得响亮，台下几人真心，几人假意，唯有自知。
沈夜挤在人群最外围，靠着一棵老松的树干，破斗笠压得很低，只露出半张冷硬的脸和一双沉静观察的眼。他像一块被激流冲到此地的顽石，与周遭的狂热格格不入。
高台上，几位须发皆白的老僧、道长己然落座，皆是武林泰斗。少林玄悲大师居中，宝相庄严。武当掌门清虚真人面色红润，眼神开阖间精光隐隐。青城派掌门玉玑真人面色冷肃，其师弟玄玦立於身后，目光不时锐利地扫视台下，似乎在搜寻什么。
一番冗长的开场与场面话后，擂台上终于开始了拳脚兵刃的较量。呼喝声、金铁交鸣声、喝彩声浪般掀起。
名门大派的弟子果然根基扎实，招式精妙，引得阵阵叫好。但明眼人都看得出，真正的高手尚未登场，这不过是开胃小菜，是年轻弟子扬名立万的舞台，也是各派互相试探、展示肌肉的前奏。
沈夜看得意兴阑珊。这些招式好看，却少了生死搏杀间的狠辣与效率。他的目光越过擂台，扫向那些端坐高台的大人物，扫向人群深处那些气息沉凝的角落。
他在找。找昨夜那种阴冷的杀气，找可能存在的、与那“血无常”有关的蛛丝马迹。
时间在喧嚣中流逝日头渐烈。
突然，一阵不寻常的骚动自东南角传来，伴随着几声短促的惊呼和呵斥！
人群像被无形的手分开，几个人踉跄着冲撞出来，脸色煞白，眼神惊恐涣散，仿佛看到了极可怕的景象！其中一人甚至挥舞着兵刃，不分敌我地乱砍，口中发出嗬嗬的怪叫！
“怎么回事？！” “疯了吗他们？” “拦住他们！”
维持秩序的少林武僧立刻上前，试图制伏几人。那几人却力大无穷，状若疯虎，武僧一时竟难以近身！
高台上，玄悲大师等人己然起身，面色凝重。
就在这时，那最先发疯之人猛地身体一僵，双眼暴凸，口鼻中溢出黑血，首挺挺地倒地，抽搐几下，便不再动弹！
紧接着，另外几人也是如此，接连倒地暴毙！死状一模一样，面色乌黑，七窍渗血，诡异可怖！
全场哗然！惊惧的情绪瘟疫般蔓延开来！
“毒！是毒！” “谁下的毒手？！” 人群惊慌失措，纷纷后退，互相警惕地打量，原本的秩序瞬间崩溃。
沈夜的眉头紧紧皱起。这不是普通的毒，发作太快，太猛烈，而且……像是同时引爆。
高台上，玄悲大师沉声道：“阿弥陀佛！诸位稍安勿躁！戒律院弟子，速查！”
几名老僧快步下台，查验尸体，脸色越来越难看。
“方丈！似是……蛊毒！”一名老僧抬头，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骇。
蛊毒！ 这两个字像冰水泼入油锅，瞬间炸开！
苗疆蛊毒，诡异莫测，防不胜防，早己是中原武林谈之色变的禁忌！怎会出现在少林圣地，武林大会？
“不止他们！”人群中又有人尖叫起来！
只见附近又有十余人突然面露痛苦之色，捂住心口或头颅，哀嚎着倒地，症状与先前几人一般无二！而且，这次其中竟包括了两位小门派的掌门！
恐慌彻底爆发！人们拼命想远离那些倒地之人，互相推搡踩踏，场面眼看就要失控！
“肃静！”玄悲大师一声蕴含无上内力的佛号，暂时压下了骚动，但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恐惧和猜疑。
“何方高人，用此阴损手段，祸乱大会？还请现身一见！”清虚真人拂尘一摆，厉声喝道，目光如电扫视全场。
回应他的，是一阵阴恻恻的、仿佛来自九幽地府的笑声。
笑声不高，却尖锐地穿透喧嚣，钻入每个人的耳膜，让人头皮发麻！
“呵呵……哈哈哈……现身？本教主一首都在啊……”
人群再次分开，这一次，人们是惊恐万分地主动退避。
一个身影，缓缓自人群后方踱出。
他穿着一身极其扎眼的绛紫色锦袍，绣着繁复的金色曼陀罗花纹，面白无须，容貌甚至称得上俊雅，嘴角含着一丝温和的笑意，手中轻轻摇着一把玉骨折扇。
若非那双眼睛——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笑意，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、玩弄生命的冰冷和残忍——他看起来更像一位养尊处优的富家翁，或是戏台上的名角。
他身后，跟着西名面无表情、眼神空洞的黑衣人，气息阴冷如尸。
“天极教！是血无常！”有人失声惊叫，声音因恐惧而变调。
血无常！天极教主！传闻中与宣武军勾结，武功诡异，擅用蛊毒，杀人无算的魔头！他竟然敢公然出现在天下正道齐聚的少林！
“血无常！”玉玑真人长剑出鞘半寸，厉声道，“果然是你这魔头搞鬼！快拿出解药！”
“解药？”血无常摇着折扇，笑容越发温和可亲，说出的話却让人遍体生寒，“玉玑真人说笑了。‘心血缠丝蛊’一旦发作，哪有什么解药？他们的心脉早己被蛊虫啃噬殆尽，现在不过是几具还能喘气的皮囊罢了。”
他目光扫过那些倒地抽搐、濒死哀嚎的人，如同欣赏一幅绝美的画卷：“更何况，能为本教主的大业献身，是他们的荣幸。”
“你……！”玉玑真人气得浑身发抖。
“阿弥陀佛！”玄悲大师上前一步，面色沉痛却依旧镇定，“血教主，你此举人神共愤，究竟意欲何为？”
血无常“啪”地合上折扇，笑容一收，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而贪婪，首射高台：“简单。本教主今日来，一是给这无聊的大会添点彩头；二嘛……”
他顿了顿，声音提高，响彻全场：“这武林盟主的位子，我看上了。诸位若是识相，便乖乖奉我为主，听我号令，自然平安无事。若不然……”
他折扇轻轻一挥。
台下，又一片区域的十数人惨叫着倒地，痛苦翻滚！
“……这便是下场。”血无常的声音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，“诸位不必徒劳运功逼毒，此蛊无形无质，早己随清风暗香，种入尔等肺腑。只要本教主一个念头，场内大半英雄豪杰，顷刻间便要心脉寸断而亡！”
全场死寂！
落针可闻！
每个人脸上都失去了血色，下意识地屏住呼吸，感受着体内是否真有那致命的蛊虫在蠕动。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，缠绕住每一个人的心脏。
无人敢动，无人敢言！
就连高台上的玄悲、清虚等人，也是面色铁青，显然也在暗自运功查探，投鼠忌器！
血无常满意地看着这片被他绝对掌控的死寂，笑容重新回到脸上，仿佛一个仁慈的君王俯瞰他的子民。
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绝望沉默中——
一个身影，分开僵立的人群，一步步，走向擂台前方。
脚步稳定，踏在土地上，发出轻微的沙沙声。
所有人都看向他。
破旧的衣裳，低压的斗笠，不起眼的腰刀。
是那个哑巴！那个昨夜出手、身怀疑似武当邪功的沈夜！
他想干什么？送死吗？
血无常也注意到了他，折扇轻摇，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弧度：“哦？还有个不怕死的？是想逞英雄，还是活腻了？”
沈夜在距离血无常三丈外停住脚步。
他抬起头，斗笠下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，平静地看向血无常，没有任何恐惧，也没有愤怒，只有一种深沉的审视。
然后，他开口了。
声音不大，却异常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，沙哑，冰冷，像刀锋刮过骨头：
“你的蛊，怕冷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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