路，像一条被人踩烂的麻绳，蜿蜒着爬向嵩山。
越近嵩山，路上的江湖客便越多。骑马的，乘车的，更多的是像沈夜这样步行的。佩刀的，带剑的，挎着奇门兵刃的，脸上刻着风霜或傲气的。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躁动不安的气息，混合着汗味、尘土味，还有隐约的、被压抑的野心。
沈夜走在路边，低着头，破旧的衣裳和毫不起眼的腰刀让他像滴汇入大河的水珠，毫不引人注目。他刻意放慢脚步，混在那些来自天南地北、怀着各种心思的散客游侠之中，听着他们高谈阔论，或低声密语。
“听说这次少林寺广发英雄帖，是真的要选一位德高望重的盟主，号令江湖，共抗藩镇逼迫？” “呸！我看是少林自家威望不足了，想借这大会重新立威！” “放屁！分明是宣武军、淮西镇那些大佬在后面推手，想找个听话的傀儡！” “管他娘谁推手，咱就是来凑个热闹，万一被哪个大门派看上，收做弟子，那就一步登天了！” “就你？三脚猫功夫，别让人当炮灰使了……”
言语纷杂，真假难辨。沈夜沉默地听着，一双眼睛却比鹰隼更锐利，扫过那些鲜衣怒马的门派子弟，扫过那些眼神闪烁的独行客，也扫过路边看似寻常的茶肆饭铺。
他在观察。观察那些人的手，观察他们的步伐，观察他们眼神交汇的瞬间。江湖不只在擂台上，更在这些看似松懈的细节里。
嵩山脚下，嵩阳镇。 原本清幽的小镇早己人满为患，客栈爆满，酒旗招展，价格翻了几番仍一房难求。街上摩肩接踵，吆喝声、讨价还价声、江湖人的笑骂声混作一团。
沈夜在一个卖粗面饼的摊子前停下，用最后几个铜板买了两个饼子，然后找了个避风的墙角，慢慢啃着。饼子又干又硬，剌嗓子，但他吃得很仔细，仿佛那是世间最美味的食物。
“嘿，兄弟，也是来碰运气的？”一个带着浓重关西口音的汉子凑过来，拍了拍沈夜的肩膀，力道不小。
沈夜抬眼，看了他一下。汉子身材魁梧，满脸虬髯，腰畔挂着一对沉重的镔铁鞭，眼神带着几分江湖老油条的审视和自来熟。
沈夜没说话，只是微微点了下头。
“嘿，还是个闷葫芦。”虬髯汉子也不介意，自顾自蹲下来，“这鬼地方，人多得跟蛆一样，屁都捞不着一个。我看兄弟你脚步扎实，是个练家子，不如咱们搭个伙？也好互相有个照应。”
他的目光在沈夜那柄旧腰刀上扫过，似乎想看出点什么名堂。
沈夜啃完最后一口饼，拍了拍手上的碎屑，站起身。
“不必。”他吐出两个字，转身就要走。
虬髯汉子脸色一沉，也跟着站起来，挡住去路，语气冷了几分：“兄弟，不给面子？这嵩阳镇龙蛇混杂，一个人走路，容易摔跤。”
话音未落，他的手看似随意地又搭向沈夜肩膀，指尖却隐含劲力，显然是想试试沈夜的斤两。
顶点小说(220book.com)最新更新孤刀镇晚唐就在他手指即将触实的刹那——
沈夜的肩膀极其细微地一沉一滑，如同抹了油的石头，让那蕴含劲力的一搭完全落空。
虬髯汉子一爪抓空，力道用岔，身体不由得向前微微一倾。
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，沈夜的手肘看似无意地向后一顶，恰到好处地撞在汉子软肋的某个部位。
动作快得几乎看不见，轻得像是被蚊子叮了一口。
虬髯汉子却猛地闷哼一声，脸色瞬间涨红又变得煞白，蹬蹬蹬连退三步，捂着肋部，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，张着嘴却半天喘不上气，看沈夜的眼神如同见了鬼。
沈夜看也没看他，从他身边走过，汇入人流，转眼消失不见。
那汉子在原地僵了半晌，才缓过气来，望着沈夜消失的方向，脸上惊疑不定，再不敢有丝毫阻拦的念头。
小镇另一头，相对清静些的街巷。 一座挂着“迎宾”匾额的大客栈外，车马簇拥。几名身穿青色道袍、背负长剑的年轻弟子守在门口，神情倨傲，打量着来往行人。这是青城派的落脚点。
一阵马蹄声急响，三骑快马旋风般冲来，到了客栈门前猛地勒住。为首的是个面色冷峻的中年道人，目光如电，扫过门口弟子，微微点头，便要下马。
恰在此时，沈夜正从客栈对面的巷口走出来，准备穿街而过。
那中年道人下马的动作顿了一下，目光无意中扫过沈夜，扫过他走路的姿态，扫过他腰间那柄毫不起眼的刀。
道人的瞳孔骤然收缩！
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意外、甚至是不可能出现的东西。
他的视线猛地钉在沈夜身上，锐利得几乎要刺穿他的背影。手指无意识地握紧了剑柄，青筋微凸。
沈夜仿佛毫无所觉，依旧不紧不慢地穿过街道，身影即将没入另一侧的人流。
中年道人嘴唇微动，似乎想开口喝问，但最终还是没有发出声音。他只是死死盯着那个消失的背影，脸色变幻不定，惊疑、困惑，甚至还有一丝……难以置信的忌惮？
“师叔？”旁边的弟子察觉有异，低声询问。
中年道人回过神，深吸一口气，压下眼中的波澜，恢复了冷峻：“无事。看好门户，闲杂人等，一律不准靠近！”
他再次深深看了一眼沈夜消失的方向，才转身快步走入客栈。
街道对面，沈夜在拐过街角后，脚步微微顿了一下。
背后那道冰冷锐利的目光，他感觉到了。
像针一样。
但他没有回头，只是将头上的破斗笠往下又压了压，继续向前走去。
小镇的喧嚣被抛在身后，前方的山路更加崎岖，首通嵩山少林。
山风渐起，吹动他破烂的衣角。
暗流，己悄然涌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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