汴梁的雪，下得又急又密，像是要把这座刚经历过血火的都城彻底掩埋。
新朝初立，百废待兴。李存勖改元同光，定都洛阳，大封功臣。郭崇韬等人加官进爵，风光无限。连柳轻蹄都得了个闲散官职，虽然他自己嚷嚷着“老子才不稀罕当这鸟官”，但嘴角的笑意却藏不住。
只有沈夜，拒绝了所有封赏。
“沈先生，”李存勖在新建的皇宫里单独召见他，语气依旧客气，却多了几分帝王的威严，“天下初定，正是用人之际。先生大才，岂可埋没于江湖？朕欲拜先生为殿前都指挥使，执掌禁军，护卫宫禁，如何？”
殿前都指挥使，天子近臣，权柄极重。
沈夜看着龙椅上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帝王，一身龙袍也掩不住他眼底深处那丝属于枭雄的锐利和猜忌。
“我不会做官。”沈夜声音平淡，听不出情绪。
李存勖脸上的笑容淡了些：“先生是嫌官职太小？还是……信不过朕？”
这话己经带着刺了。
沈夜抬眼，目光平静地与他对视：“我习惯用刀说话，不习惯跪着说话。”
御书房内的空气瞬间凝滞。侍立的宦官吓得大气不敢出。
李存勖盯着沈夜看了半晌，忽然哈哈大笑，只是笑声里听不出多少暖意：“先生果然还是这般快人快语！也罢，人各有志，朕不勉强。先生就留在朕身边，做个……客卿吧。见君不拜，参议军机。”
这己经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让步。
沈夜没再拒绝。他知道，若再推辞，等待他的就不是客卿，而是刀斧了。
走出皇宫，柳轻蹄等在外面，搓着手冻得首跳脚：“怎么样？老沈，封你个什么大官？”
“客卿。”
“客卿？啥玩意儿？听着就不像实权官儿啊！”柳轻蹄嘟囔道，“李存勖……哦不，陛下这也太小气了吧！”
沈夜没说话，只是看着宫门外那些穿着新朝官服、却依旧难掩江湖草莽之气的新贵们，相互吹捧，弹冠相庆。
新朝的气象，似乎并不像想象中那么新。
几天后，一场针对“前朝余孽”和“拥兵自重”的清洗，悄然开始。
几个曾经投降的后梁将领，被以各种罪名下狱处死。两个在攻梁过程中立下大功，但不太听话的节度使，被明升暗降，剥夺了兵权。
手段干净利落，透着李存勖一贯的风格。
柳轻蹄听到消息，愣了半天，才喃喃道：“这……这就开始了？”
张焕握紧了刀，眼神复杂。
连雷豹这种粗豪汉子，都感觉到了一丝寒意。
更让他们心寒的是，清洗的名单里，竟然包括了几个曾经在李存勖势弱时资助过他的地方豪强，理由是他们“结交江湖，图谋不轨”。
“鸟尽弓藏，兔死狗烹……”柳轻蹄灌了一口酒，低声骂了一句。
沈夜依旧沉默。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。只是没想到，来得这么快。
这天夜里，一个不速之客，悄悄摸到了沈夜在城外的临时住处。
是郭崇韬。
他穿着便服，神色憔悴，眼窝深陷，早己没了当初在前线时的意气风发。
“沈先生，救我！”郭崇韬一进门，就噗通跪下了，声音带着恐惧的颤抖。
沈夜看着他：“郭大人如今是朝廷重臣，何出此言？”
郭崇韬抬起头，脸上满是绝望：“陛下……陛下要杀我！”
原来，郭崇韬位高权重，又深知李存勖许多见不得光的事情（比如影卫、杨师厚之死），早己成了新帝的眼中钉。最近几次朝会，李存勖不断敲打他，暗示他交出兵权，回乡养老。
“我若交权，必死无疑！”郭崇韬涕泪横流，“陛下绝不会留我性命！沈先生，如今只有您能救我了！看在我曾与先生并肩作战的份上……”
沈夜看着他这副狼狈求生的样子，心中没有半分波澜。
“我救不了你。”他声音冰冷，“路是你自己选的。”
郭崇韬愣住了，随即在地，面如死灰。
沈夜不再看他，转身走进内室。
窗外，雪还在下。
新朝的根基，似乎从一开始，就埋在了猜忌和鲜血之中。
而他和他的刀，在这座崭新的牢笼里，又该如何自处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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