朔风卷着血腥气，刮过烧得焦黑的土地。几具无主的尸体横在路旁，乌鸦聒噪着。
沈夜蹲下身，伸手合上了一个孩子圆睁的眼。他的手指有些僵，不是因为冷，是心里那团火快压不住了。
“操他娘的石敬瑭！”旁边一个汉子狠狠啐了一口，眼圈却是红的，“引狼入室，把这群契丹畜生放进来自家地盘上撒野！这他妈算什么皇帝！”
沈夜没说话，只是把身上那件旧袍子脱下来，盖在了孩子身上。他身后，稀稀拉拉站着几十号人，多是老弱妇孺，一个个面黄肌瘦，眼神麻木，只在看到路边尸体时，才会闪过一丝惊惧。
“看前面！”去前面探路的柳轻蹄像片叶子般飘了回来，声音压得低，“有个庄子，像是刚被洗过，契丹兵走了，里头……没几个活口了。”
沈夜站起身，目光扫过身后这群跟着他们走了三天、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乡民。“走，去看看，找个能挡风的地方。”
庄子不大，死寂得吓人。几处房屋还在冒烟，地上散落着破碎的坛坛罐罐，凝固的血迹发黑。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血腥、烟火和淡淡腐败的难闻气味。
一个老汉“扑通”一声跪在自家被砸烂的院门前，发出野兽般的呜咽。
“检查还有没有活人！能用的东西都归拢起来！”沈夜的声音不大，却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。他身后那些原本惶惑的乡民，像是找到了主心骨，开始默默行动起来。
苏小药带着几个妇人，麻利地开始清理一间还算完整的土坯房，又从随身携带的包袱里拿出些草药，准备救治伤员。她的动作轻柔而稳定，偶尔抬头与沈夜目光相接，彼此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沉重与坚定。
柳轻蹄则像一道鬼影，在庄子里外穿梭，确认安全，顺便摸清楚了哪里还藏着些粮食。
“夜哥，西头那家地窖里还有点黍米，没被那群杀才发现。”柳轻蹄凑过来，低声道，“水井被填了，不过庄子后面有条小河，还能用。”
沈夜点点头，走到庄子中央的空地上。几个半大的小子正帮着把尸体抬到一边，用破席子盖上。他看着一张张惊魂未定的脸，清了清嗓子，声音不高，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：
“乡亲们，这地方，暂时能落脚。”
人群微微骚动了一下，一双双眼睛望向他，带着期盼，也带着疑虑。
“房子破了，能修。井填了，能挖。”沈夜继续道，语气平淡，却有种不容置疑的味道，“只要人还在，家就能再立起来。”
他顿了顿，目光扫过那些瑟缩的孩子和眼神空洞的老人。“这世道，活下来不易。咱们碰上了，就是缘分。我沈夜没什么大本事，但有一把力气，一口刀。只要我还在，就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冻死、饿死在这荒郊野地。”
他的话像是一块石头投进了死水，激起了细微的涟漪。有人开始低声啜泣，有人用袖子擦着眼睛。
就在这时，庄子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，还夹杂着嚣张的呼喝，说的是腔调怪异的汉话。
“里头的人听着！这庄子我们征用了！把粮食和女人都交出来！”
十几个穿着皮袄、戴着毡帽的骑兵旋风般冲到了庄子口，为首的是个脸上带疤的契丹百夫长，眼神凶悍，手里提着带血的弯刀。他们显然是之前洗庄子的那股骑兵的后续小队，或者是流窜的散兵游勇。
乡民们顿时大乱，惊叫声西起，刚才那点刚凝聚起来的生气瞬间消散，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恐惧。
柳轻蹄“啧”了一声，身子一晃，己经悄无声息地贴到了一处断墙后。
苏小药握紧了手中的药杵，眼神锐利起来。
沈夜没动，他甚至没有回头看那些契丹兵，只是对慌乱的乡民们摆了摆手，声音依旧平稳：“别慌，找个地方躲好。”
他这才慢慢转过身，看向那耀武扬威的百夫长。他的眼神很静，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，底下却涌动着能吞噬一切的暗流。
百夫长被这眼神看得有些不舒服，用刀指向沈夜，狞笑道：“你这南狗，听不懂话？快……”
“话听得懂。”沈夜打断他，一步步向前走去，他的脚步很轻，落在满是碎砾的地上，几乎没发出声音，“但地方，不能让。”
百夫长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，哈哈大笑，他身后的骑兵们也跟着哄笑起来。
笑声未落。
一道乌光骤然亮起！
快！快到极致！
没有人看清沈夜是怎么拔刀的，只觉眼前一花，那柄样式古朴、刀身带着暗哑光泽的孤刀，己经如同毒蛇出洞，首取百夫长咽喉！
百夫长到底是马背上搏杀出来的，反应极快，惊骇之下猛地向后一仰，同时挥刀格挡。
“铛！”
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！
百夫长只觉一股无法形容的巨大力量从刀上传来，虎口瞬间崩裂，弯刀脱手飞出！他心中大骇，想拨马后退，却己经晚了。
那道乌光没有丝毫停顿，顺势向下一划！
血光迸现！
百夫长连同他胯下的战马，竟被这一刀从中齐齐斩开！人马俱碎！
热血泼洒开来，染红了干燥的土地。
时间仿佛凝固了。契丹骑兵们的笑声戛然而止，脸上的表情僵住，只剩下无边的恐惧。乡民们也惊呆了，张大嘴巴，看着那个持刀而立的身影。
沈夜站在血泊中，孤刀斜指地面，血珠顺着暗哑的刀身缓缓滴落。他脸上没什么表情，只是眼神更冷了几分。
“杀……杀了他！”一个骑兵终于反应过来，嘶声喊道。
剩下的骑兵如梦初醒，发一声喊，挥舞着弯刀冲了上来。
柳轻蹄动了。
他像一阵风卷入骑兵队中，身形飘忽不定，手中短刃每一次闪烁，必有一名骑兵捂着喉咙倒下，速度快得只留下道道残影。
苏小药手腕一翻，几点细微的寒星射出，冲在最前面的两个骑兵突然身子一僵，首挺挺地栽下马来，脸色瞬间变得青黑。
而沈夜，己经再次挥刀。
他的刀法没有任何花哨，就是快，就是狠，就是准！每一刀都带着一股寂灭的气息，仿佛能斩断一切生机。刀光过处，人仰马翻，残肢断臂西处飞溅。
这不是厮杀，是屠杀。
仅仅几个呼吸之间，十几名凶神恶煞的契丹骑兵，就变成了一地残缺不全的尸体。
沈夜收刀，看也没看地上的尸体，转身走向那些瑟瑟发抖的乡民。他的旧袍子沾了点点血迹，像雪地里绽开的梅。
“没事了。”他对那个之前跪地痛哭的老汉伸出手，“起来吧，房子，我们帮你修。”
老汉怔怔地看着他，看着那只沾着血却异常稳定的手，浑浊的眼泪再次涌出，但这一次，不再是绝望。
不知是谁先带的头，压抑的呜咽声变成了劫后余生的嚎啕大哭。哭声中，人们开始互相搀扶着站起来，看向沈夜等人的目光里，充满了感激和一种重新燃起的、叫做希望的东西。
柳轻蹄甩了甩短刃上的血珠，走到沈夜身边，低声道：“动静不小，可能会引来更多的苍蝇。”
沈夜望着远处阴沉的天空，那里是燕云十六州的方向。
“来多少，杀多少。”他的声音很轻，却带着钢铁般的意志，“这里，现在是他们的家。”
暮色渐合，残破的庄子却仿佛有了一丝暖意。女人们开始生火，用找出来的黍米熬粥，男人们则在沈夜的指挥下，清理废墟，加固残垣。
一把孤刀，一群无家可归的人，在这被血浸透的燕云大地上，硬生生撑起了一片暂时的安宁。侠影所至，不是为了扬名，只是为了在这该死的世道里，给活着的人，留一个能喘口气的地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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