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深沉，山风呼啸，像鬼魅的呜咽。
一处背风的山洞里，十几个人影蜷缩在一起，不敢生火，只能借着洞口透进的微弱月光，看清彼此脸上交织的恐惧与疲惫。
林啸风手持猎枪，像一尊雕像般站在洞口，警惕地注视着外面漆黑的密林。他己经这样站了两个时辰了，一动不动。
洞内，他的母亲张氏躺在一堆枯草上，呼吸急促，脸色在月光下显得异常苍白。白天受的惊吓和一路的颠簸，让她本就虚弱的身体彻底垮了。
“哥……”林秋月的声音带着哭腔，从母亲身边传来。她用自己瘦弱的身体紧紧抱着母亲，试图给她一些温暖，“娘的身子好烫。”
林啸风没有回头，声音沙哑地问：“王大婶，你看看我娘怎么样了？”
人群中，一个略懂些草药的妇人——王大婶，摸索着走到张氏身边，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，又听了听她的心跳。
“唉……”王大婶叹了口气，压低声音对林啸风说，“啸风，你娘这是急火攻心，又受了风寒，发高烧了。咱们现在没药，连口热水都没有……只能看她自己能不能熬过去了。”
林啸风的身体微微一颤，握着枪的手又紧了几分。
“啸风啊，你也歇会儿吧。从逃出来到现在，你一口水没喝，一口东西没吃，眼睛都没合一下。铁打的人也受不了啊。”村里的老猎户赵伯劝道。
“是啊，啸风，你得撑住。我们这一群人，现在可都指望着你呢。”另一个村民也附和道。
林啸风依旧没有动，只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：“我没事。你们睡吧，我守着。”
他怎么可能睡得着？父亲惨死的画面，村子燃烧的火海，母亲痛苦的呻吟，妹妹无助的眼神，像刀子一样，一刀一刀地剜着他的心。
他凭借着对这片山林的熟悉，带着这十几口人，一路躲避，向着深山进发。白天，他们听着远处传来的枪声和搜索队的呼喊声，心惊胆战；晚上，他们就找这样背风的山洞或者石缝，蜷缩一夜。
今天下午，他们差点就被一支敌军的搜索队发现了。那支小队有五个人，牵着一条狼狗。幸亏林啸风机警，提前发现了他们，带着大家伙躲进了一处茂密的灌木丛。
他还利用地形，悄悄地设了两个以前用来捕猎野猪的陷阱。两个追兵不慎踩中，虽然没死，但也发出了惨叫，暂时拖住了敌人的脚步。
可他知道，这只是暂时的。敌人肯定会派更多的人来搜山。
“哥，你吃点东西吧。”林秋月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他身边，递过来半块干硬的饼子。这是她们逃出来时带的最后一点干粮了。
林啸风摇了摇头：“我不饿，你和娘吃吧。”
“娘她……她吃不下。”林秋月的声音哽咽了，“哥，爹他……我们以后可怎么办啊？”
林啸风沉默了。他转过身，借着月光，看到妹妹那张稚嫩的脸上挂满了泪痕。他伸出手，想像以前一样摸摸妹妹的头，但手伸到一半，又停住了。他的手上，沾满了泥土和血污，还有冰冷的杀意。
“会好的。”他最终只是干巴巴地说了三个字，“只要我们活着，就总会有办法。”
他从怀里摸出子弹袋，倒出里面的子弹，一颗一颗地数着。
“一、二、三……八。”
一共八发子弹。这是他全部的家当了。杀了一个鬼子，用掉了一发。现在，只剩下八次开枪的机会。
“啸风，听。”老猎户赵伯突然坐了起来，侧耳倾听。
林啸风也瞬间警觉起来。
山风中，隐隐约约传来了一阵狗叫声，还有模糊的人声，由远及近。
“是东洋人的狼狗！他们追上来了！”一个村民惊恐地叫了起来。
“嘘！别出声！”林啸风低喝一声，洞里的骚动立刻平息了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，惊恐地望着洞外。
狗叫声越来越清晰，还伴随着日语的呼喝声。手电筒的光柱在远处的林间晃动，像一只只索命的鬼眼。
“他们离这不远了，最多一里地。”赵伯脸色凝重地判断道。
“怎么办？我们被堵在这里了！跑不了了！”有人绝望地说道。
“跟他们拼了！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！”一个年轻后生激动地站了起来。
“拼？拿什么拼？就啸风一把破枪？”
洞里的气氛充满了绝望和恐惧。
林啸-风将八颗子弹重新装回子弹袋，然后把其中一颗填进了枪膛。他检查了一下火门，动作沉稳，没有一丝慌乱。
“赵伯，”他回头对老猎户说，“你带几个人，从洞后面的那条石缝出去。那里很窄，只能爬过去，出去以后是一片乱石坡。你们分头躲起来，天亮前不要出来。”
“那你呢？啸风？”赵伯急了。
“我娘和我妹妹走不动，我留下来。”林啸风的语气平静得可怕，“还有王大婶，麻烦您跟她们一起。这里，我来应付。”
“不行！要走一起走！”林秋月哭着喊道。
“哥不能丢下你不管！”
“听话！”林啸风的语气陡然严厉起来，“秋月，你现在不是小孩子了！你得照顾好娘！你忘了爹临死前说的话了吗？林家的脊梁不能弯！”
林秋-月被他吼得一愣，抽泣着说不出话来。
“赵伯，带他们走！”林啸风不容置疑地命令道，“快！再晚就来不及了！”
赵伯看着林啸风坚毅的眼神，知道多说无益。他咬了咬牙，对其他几个还能动的男人说：“走！我们不能都死在这！留得性命，以后给乡亲们报仇！”
几个村民搀扶着，跟着赵伯向山洞深处的石缝摸去。
林啸风扶起母亲，将她和妹妹带到山洞最里侧的一处凹陷里。
“娘，秋月，你们待在这里，不管听到什么声音，都不要出来。”他对母亲说，然后又看着妹妹，“秋月，照顾好娘。”
张氏烧得迷迷糊糊，只是抓着儿子的手，嘴里喃喃地念着：“啸风……我儿……”
林啸-风跪下来，给母亲磕了个头，然后毅然转身，走回了洞口。
他将枪架在一块岩石上，枪口对准了洞外那片唯一的通路。远处的火光和人声越来越近了，他甚至能闻到风中传来的那股敌人身上特有的烟草味。
他计算着距离，调整着呼吸。他的心跳得很快，但他的手，握着枪的手，却稳如磐石。
八发子弹。
他要在敌人发现这个山洞之前，尽可能地多杀几个。就算死，也要拉上几个垫背的。
他想起了父亲倒下的身影，想起了村民们的惨叫，血红的颜色再次充满了他的双眼。
他缓缓地将手指，搭在了冰冷的扳机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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