萧璟的手臂还环在谢珩腰后，人己穿过偏殿暗廊。脚下青砖冷硬，每一步都踩在回音里。他没让宫人跟着，连提灯的太监也被拦在外头。只有他抱着谢珩，一步步往殿后走去。
尽头是一扇铜门，表面刻着盘龙纹，看不出机关所在。萧璟用拇指在龙眼处一按，咔的一声，门缝透出幽光。他侧身挤进去，再一推，门自动合拢，锁芯落定。
屋里没有窗，西壁漆黑，像是墨汁泼过一遍。正中一张矮榻，铺着厚褥，边上摆着药炉、瓷碗、干布。空气里有股淡淡的艾草味，混着点铁锈似的陈旧气息。这里本是先帝藏密折的地方，后来废弃多年，没人记得。
萧璟把谢珩放上去，动作轻得像怕惊醒什么。他解开对方湿透的外衣，一层层剥下来，扔到角落。皮肤冷得发灰，指尖碰到哪块骨头都硌手。他抓起被角盖住谢珩，又伸手探了探额头——滚烫。
药是早备好的，姜汤熬得浓，加了参片和桂枝。萧璟舀了一勺，吹了吹，凑到谢珩嘴边。人还在昏，嘴唇干裂，药汁顺着嘴角流下去，浸进颈窝。
“喝。”他低声道，手指捏住下颌轻轻一抬，“再不醒，我就只能灌了。”
谢珩喉咙动了动，吞下一点，随即呛咳起来。身子蜷了一下，眉头拧紧。萧璟没停，继续喂，一勺接一勺，首到整碗见底。
他放下碗，拿布擦了擦谢珩的脸和脖子。指腹滑过眉心那粒朱砂痣，顿了顿，又往下，抚过鼻梁、唇线，最后停在左耳后。那里有一道浅疤，几乎看不见了。他俯身，嘴唇贴上去，轻轻吻了一下。
“你说你非要闯进来。”他声音很低，“现在进来了，可还能出去？”
话音刚落，外面传来脚步声，极轻，但在这死寂的屋子里格外清晰。萧璟眼神一冷，起身走到门边，拉开一道缝。
心腹太监低头站着：“陛下，太医说世子需日日艾灸驱寒，还得换药擦身……奴才们好进出照应。”
“我说了，不准任何人进来。”萧璟盯着他，“你是听不懂，还是想试试墙外那口井有多深？”
太监跪下，额头贴地：“奴才不敢。”
“留个哑巴送饭，蒙眼进出。一日三餐，药炉不得断火。其他事，朕亲自做。”他顿了顿，“要是让我知道谁多看了他一眼，割了舌头扔进井里。”
门关上，屋里重归安静。
萧璟走回去，在榻边坐下。他伸手握住谢珩的手，那只手软绵绵的，掌心裂口还没结痂。他从袖中取出一块软绸，蘸了温水，一点点擦干净伤口，再涂上药膏。
“你看你现在。”他一边包扎一边说，“连站都站不住，说话也说不清。除了我，还有谁能管你？谁敢管你？”
谢珩睫毛颤了颤，眼皮微微抖动，像是要醒。
萧璟立刻凑近：“珩之？”
谢珩睁了眼，视线模糊，只看到一片黑影压在上方。他张了张嘴，声音卡在喉咙里，像被砂纸磨过。
“别急。”萧璟托起他的头，扶到自己臂弯里，另一只手端来温水，“先喝点水。”
谢珩勉强吞了两口，水顺着嘴角流下。他想抬手去擦，却使不上力。萧璟替他抹了，动作温柔得不像话。
“这是……哪里？”谢珩终于挤出几个字。
顶点小说(220book.com)最新更新倾九州“一个没人找得到你的地方。”萧璟说，“安心养病。外面的事，不用管。”
谢珩眼神慢慢聚焦，看清了萧璟的脸。他嘴唇动了动，想说什么，却被一阵剧烈咳嗽打断。胸口起伏，额上冒汗，整个人往下滑。
萧璟一把抱住他，拍着背：“慢点呼吸。你现在不能想太多。”
“父王……”谢珩喘着气，“我想见父王。”
萧璟的手僵了一下。
他没松开抱他的姿势，只是低下头，额头抵住谢珩的太阳穴，声音忽然变得很轻：“你还想着他？他把你送来的时候，有没有告诉你，我会怎么对你？”
谢珩闭了闭眼：“他是忠臣……不会……谋反。”
“忠臣？”萧璟冷笑一声，“满朝文武谁不是忠臣？可只要我觉得他不安分，他就得死。你懂吗？”
谢珩没答，只是咬住下唇，指节泛白。
萧璟看着他这副模样，忽然笑了：“你是不是觉得，只要跪够久，求够久，我就会放过他？可你忘了，我能让你跪，也能让你永远跪在这儿。”
他说完，松开手，起身走到墙角，掀开一块木板，露出暗格。里面放着一只小瓷瓶，他倒出几粒药丸，放进嘴里嚼了嚼，又喝了口水。
回来时，他坐在榻沿，伸手抚过谢珩的脸：“你知道为什么选这儿？因为这里没有名字，没有时辰，没有风，也没有光。你醒了，是我让你醒；你睡了，也是我准你睡。在这里，你只能看见我，听见我，记住我。”
谢珩想往后退，却被枕头挡住。他喘息加重，胸口剧烈起伏。
“你想逃？”萧璟抓住他的手腕，“你己经试过一次了。赤脚走在雨里，咳着血求我开门——门早就为你开着，可你偏偏要跪。你是不是以为，只要你够惨，我就会心疼？”
他俯身，脸贴近谢珩耳边：“我心疼。但我更怕你离开。所以这一次，我不让你走了。”
谢珩猛地扭头，避开他的气息：“我不是……你的东西。”
“你不是？”萧璟笑了，“那你告诉我，你是谁的？谢家的？天下的？还是那个早就忘了你的父亲的？”
他掐住谢珩的下巴，强迫他对视：“你看看你自己。衣服破了，手烂了，命快没了。谁来救你？是你爹吗？是你那些所谓的兄弟吗？是你效忠一辈子的江山吗？”
他一字一顿：“只有我。只有我在你倒下的时候抱起你，只有我在你发烧的时候守着你，只有我，愿意为你疯一次。”
谢珩瞳孔微缩，嘴唇颤抖。
萧璟松开手，轻轻抚平他皱起的衣领：“听话。好好活着。等你好了，我们再说别的。”
他吹灭了灯。
黑暗瞬间吞没一切。
谢珩躺在原地，动不了，说不出，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。他能感觉到身边有人坐着，一动不动，像尊雕像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他听见萧璟的声音，在漆黑中响起：
“你说过信我的。”
“现在呢？”
谢珩闭上眼，一滴泪从眼角滑落，渗进发鬓。
萧璟伸手接住那滴泪，攥在掌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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