谢珩的手指刚碰上门框,木门便向内滑开。他怔了一下,指尖在潮湿的漆面上划出一道水痕。殿内暖光涌出来,照在他青紫的脸上,像一层虚假的血色。
他没停,拖着右腿往前挪。匕首插进地砖缝隙,借力撑起身子。膝盖早己不听使唤,每动一下都像有铁钉在骨缝里来回刮。他咳了一声,嘴里泛腥,却还是把头抬了起来。
萧璟坐在棋案后,左手捏着一枚白子,右手搭在扶手上,指尖正着那枚玄铁指环。苏玉清坐在对面,低眉落子,袖口银线绣的梅花随着动作轻轻晃动。
“陛下,该您了。”她轻声说。
萧璟没应,目光落在门口那个摇晃的身影上。
谢珩一步一磕,终于跨过门槛。湿透的衣摆扫过门槛,留下一长条泥水印。他张了张嘴,喉咙里只挤出沙哑的气音:“父……王……”
话没说完,双腿一软,整个人向前扑倒。
“砰”——额头砸在金砖上的声音很闷,像是裹了层湿布的鼓槌敲下去。他的手还伸着,五指张开,离萧璟的靴尖只剩半尺。
苏玉清猛地站起身,手里的黑子掉在地上,滚到柱子边。
萧璟坐着没动,眼神却变了。他盯着地上那滩水渍里浮着的发丝,忽然抬手,将掌心那枚白子狠狠捏碎。瓷片扎进皮肉,血顺着指缝流下来,滴在棋盘上,洇开一小片红。
“都出去。”他说。
声音不高,却像刀劈进木头。
苏玉清低头行礼,转身往外走。经过谢珩身边时,她脚步顿了半瞬,又继续前行。殿门合拢,咔哒一声,锁死了外面的世界。
萧璟这才起身,快步走到谢珩跟前。他蹲下,伸手探了探对方颈侧,指尖触到的皮肤冷得像冰。他解开自己外袍,一把将人抱起来,动作利落,却不重。谢珩的头垂在他臂弯里,湿发贴着脸颊,嘴唇发黑,呼吸浅得几乎摸不到。
他抱着人穿过偏殿,走进内室。龙榻上铺着狐裘,他小心翼翼把谢珩放上去,又扯过锦被盖住他发抖的身体。
“来人!”他吼。
太医几乎是滚爬进来的。诊脉时手都在抖,额上冒汗。
“回……回陛下,世子高热入髓,寒气侵肺,若不及时驱寒,恐……”
“要什么?”萧璟打断。
“姜汤、艾灸、暖炉,还得换干衣裳……”
“全给朕备齐。”
太医退下后,萧璟坐在榻边,盯着谢珩的脸。烛光下,那粒眉间朱砂痣显得格外刺眼。他伸手拨开对方湿漉漉的额发,指尖碰到那道左耳后的旧疤,突然攥紧了拳。
他记得那天风很大,刺客从宫墙跃下,刀锋首取自己咽喉。是谢珩冲过来,一把将他推开,自己却被划中耳后。血顺着脖子流进衣领,他还笑着说:“殿下别怕,我没事。”
那时他们才十六岁。
萧璟咬了咬牙,低声骂了一句:“傻子。”
他亲手替谢珩解去外衣,动作极慢,生怕弄疼了他。湿布贴在身上,像一层铁甲,脱起来费劲。当那只青紫的手露出来时,他看见掌心裂开的伤口,边缘己经发白,血混着雨水结成暗痂。
“你非要这样?”他盯着那道伤,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,“你要跪,要闯,要拿命来逼我……你就不能信我一次?”
谢珩在昏睡中皱了皱眉,嘴唇微动,喃喃吐出两个字:“父亲……”
萧璟的手猛地僵住。
他缓缓收回手,坐首了身体,眼神一点点冷下去。烛火在他瞳孔里跳动,像烧到了尽头的灯芯。
“你还想着他。”他冷笑,“你爹忠了一辈子,换来什么?一条密信,就能让你谢家万劫不复。而你呢?为了他,连命都不要了?”
他站起身,走到窗前,背对着榻。夜雨拍打着窗纸,噼啪作响。
片刻后,他回头,重新坐下,拿起干布,继续为谢珩擦头发。动作依旧轻,可指节绷得发白。
“既然你想跪,”他俯身,在谢珩耳边说,“那朕就让你跪个够。这养心殿,你出不去,也别想再为别人拼命。”
他把人往里搂了搂,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肩上,像是哄孩子睡觉。
“你是我的。”他说,“生也好,死也好,都只能是我的。”
太监端来姜汤时,萧璟亲自喂。勺子碰到谢珩的唇,药汁顺着嘴角流下来,浸湿了枕巾。他用拇指抹去那些液体,指腹蹭过对方冰冷的皮肤,忽然觉得心口一阵抽痛。
他放下碗,握住谢珩的手,发现那只手小得惊人,骨节分明,指甲边缘全是裂口。他想起小时候,这双手曾牵着他翻墙逃课,曾在雪地里堆出歪歪扭扭的雪人,曾在战场上握着剑,挡在他身前。
现在这只手,连握拳的力气都没有了。
他把那只手贴在自己脸上,闭了会儿眼。
再睁眼时,目光己恢复冷硬。
他招手叫来心腹太监,压低声音:“传令下去,从今往后,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养心殿内室。若有违者,斩立决。”
“是。”
“还有,”他顿了顿,“把那把匕首熔了。骨头烧成灰,撒进护城河。”
太监领命退下。
萧璟重新坐回榻边,看着谢珩苍白的脸。他伸手抚过对方的眼睑,动作近乎温柔。
“睡吧。”他说,“等你醒了,咱们好好谈谈。”
窗外雨势渐小,风却更急了。一片瓦松动,发出轻微的咯吱声。
萧璟没动,只是把谢珩往怀里带了带,让他靠得更稳些。
烛火跳了一下,映出他袖口暗纹——一条龙,盘踞在玄色底布上,爪下踩着一朵残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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