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风从窗缝钻进来,吹得烛火一晃。
谢珩睁开眼,天还没亮透,屋子里灰蒙蒙的。他坐起身,掌心那道伤己经结了痂,但每次握拳还是扯着疼。他没去碰,只是把袖口往下拉了拉,遮住那圈布条。
昨夜的事像块石头压在胸口——父亲走了,最后一声“珩儿”没能听见,连灵前都不能跪一回。可现在,他不能哭,也不能疯。眼泪换不回人,只会让他之前所有的忍耐变成笑话。
他走到案前,翻开那本《帝范》,纸页翻动的声音在寂静里格外清晰。手指停在昨日夹信的地方,指尖轻轻了一下书角,然后抽出了那颗南珠。
珠子在掌心滚了滚,冷而滑。这是萧璟赏的,说是南海进贡的珍品,通体无瑕,夜里能泛微光。当时他还觉得好笑,一个囚徒,要明珠做什么?如今倒正好。
他把珠子攥进手心,硌得指腹发麻。
日头刚过中天,殿外传来扫帚划地的声音。一个小太监低着头走过回廊,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衫,袖口磨了边,手里拎着竹帚和簸箕。是阿七。
谢珩记得他。前些日子这孩子在廊下咳了一夜,他顺手给了块枇杷膏。后来有次见他在井边偷偷抹眼泪,问了才知道娘在浣衣局病死了,尸首都拖去乱葬岗烧了。宫里没人管这种事,死了就死了。
他站在檐下等了一会儿,等阿七扫到近前,才轻声叫住:“阿七。”
小太监猛地抬头,看见是他,连忙放下扫帚行礼:“世……谢大人。”
“你娘走的时候,”谢珩声音不高,“有没有留下什么话?”
阿七身子一僵,眼眶立刻红了。他咬着嘴唇摇头,喉咙里像是堵住了。
谢珩从袖中取出那颗珠子,塞进他手里:“拿着。”
阿七吓了一跳,手抖得几乎接不住:“这、这不行……我不能要!”
“不是给你的。”谢珩盯着他,“是让你帮我做件事。”
阿七屏住呼吸。
“明天这个时候,把一封信送到西华门外,石狮左足下面。不要问谁来取,也不要告诉任何人。做完这事,这珠子就是你的。”
“可……要是被人发现……”
“那就当从没见过我。”谢珩打断他,语气平静,“你娘没了,宫里也没人护你。一颗珠子,够你在外面活一阵子。你想走,也该有个退路。”
阿七低头看着手里的珠子,指节发白。良久,他抬起头,声音发颤:“我……我去。”
谢珩点点头,转身回了内殿。
天黑得很快。
巡夜的宫人提着灯笼走过两趟,脚步声远去后,谢珩才重新点亮烛火。他没用墨,而是倒了点茶水在砚台里,用笔尖慢慢研开,调出极淡的墨色。
素笺铺开,他提笔写下西个字:**父仇,待机。**
字迹浅得几乎看不见,只有迎着烛光才能辨认。写完后,他将纸折成指甲大小,又翻出昨日读过的《帝范》,熟练地夹进第三十七页——那是讲“驭臣之道”的一页,萧璟曾指着这段说:“治国如执剑,松一分则乱,紧一分则断。”
他冷笑一声,合上书。
第二天清晨,阳光照进窗棂时,谢珩正坐在案前看书。听到扫地声,他抬眼看了看,阿七来了。
“帮我把这本书拿去晒晒。喵北说: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.com阅读本书!”他把《帝范》递过去,“潮了几天,怕生霉。”
阿七接过书,手微微发抖。他没敢多看谢珩一眼,低着头快步走了出去。
谢珩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,缓缓闭上眼。
再睁眼时,目光己沉如寒潭。
他起身走到铜盆前,撩水洗脸。水凉得刺骨,但他没皱一下眉。擦干脸后,他整理了衣领,重新坐下,翻开另一本书,神情如常。
就像昨夜什么都没发生。
可袖子里空荡荡的,那颗原本硌着手心的珠子不在了,只留下一点温热的触感,像是某种承诺正在慢慢冷却。
他知道,这一封信送出去,就再也收不回来了。
从此以后,他不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谢珩。他可以跪,可以笑,可以说“臣遵旨”,但心里那根线,己经悄悄绷紧,只等一个时机,就能割断所有枷锁。
风从窗外吹进来,掀动书页哗啦作响。
他忽然想起小时候,父亲带他去校场练箭。那天风也这么大,他连射三箭都偏了靶心。父亲没骂他,只说:“风大时,你要学会顺着它拉弓,而不是硬顶。”
那时他不懂。
现在懂了。
有些恨,不能冲着人吼,得藏在风里,等它自己卷起沙尘,迷了所有人的眼。
他低头继续看书,一页一页翻得极慢,仿佛真在研习治国之道。
远处传来打更声,一下,又一下。
他抬起手,在虚空中轻轻握了一下,像在确认某样东西是否还在。
然后放下,不动声色。
阿七抱着书走出宫门时,腿都在抖。他不敢走快,也不敢回头,只把书抱得紧紧的,像是抱着自己的命。
西华门外,石狮子蹲在晨光里,左足下积着昨夜的雨水。他蹲下去,把书放在那里,站起来看了两眼,转身就跑。
一只麻雀扑棱着飞下来,落在石狮头上,歪着脑袋看了看那本书,又跳下去啄了啄封面。
风吹起一页纸,露出里面极淡的墨痕。
片刻后,一道黑影从巷口闪出,迅速捡起书,转身隐入街角。
谢珩站在窗前,看着宫道尽头那片树影。
他知道,信己经不在了。
他转过身,拿起帕子擦手,动作细致,连指甲缝都不放过。擦完,又换了干净布条,将伤口重新包好。
然后坐下,继续翻开《帝范》。
墨字密密麻麻,他一个字也没看进去。
窗外阳光正好,照在他脸上,暖得有点刺人。
他没动。
掌心的伤还在隐隐作痛,但他己经感觉不到了。
远处传来一声铜铃响,随风飘散。
他缓缓抬起手,在虚空中轻轻握了一下,像是抓住了什么,又像是放开了什么。
屋外脚步声由远及近,停在门口。
门被推开一条缝,阿七探进半个身子,脸色发白,嘴唇哆嗦着,想说话又不敢开口。
谢珩抬眼看他。
阿七张了张嘴,声音细得像蚊子哼:“我……我送到了……可是……有人……”
他咽了口唾沫,眼里全是惊恐。
谢珩没动,也没催。
阿七终于挤出一句话:“有人……在等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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