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那日家书之后，谢珩明显感觉到萧璟在刻意拉开距离，他来侧殿的次数越来越少，即便来了，也多是沉默地坐上一刻，问几句伤势，便又被匆匆请走。
那句“天家无情，谨守臣子本分”像一道无形的墙，隔在了两人之间。
谢珩耳后的伤口渐渐愈合，留下一道浅粉色的新疤，偶尔发痒，提醒着那段似乎己经遥远了的、带着体温和低语的夜晚。
他大多时间待在侧殿，擦拭那几柄未开刃的剑，或是望着窗外日渐萧瑟的庭院，宫人们步履更轻，说话声压得更低。
这日，他正对着瓷瓶里那枝早己干枯碎裂的梅花出神，殿外忽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哗，夹杂着内侍尖细急促的传报声，由远及近，似乎首奔主殿而去。
那声音里透着一股……喜庆？
谢珩心头莫名一紧，放下手中的布巾，走到门边，侧耳倾听。
喧哗声在主殿方向停留了片刻，接着，他听到一阵沉重而迅速的脚步声朝着侧殿而来。
门被猛地推开，萧璟站在门口，身上还穿着正式的朝服，胸口微微起伏，脸色是一种极不正常的苍白，唇线紧抿。
“你要娶妃了？”谢珩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地响起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问出了这句话。
萧璟的瞳孔猛地收缩，他大步跨进来，反手关上殿门，隔绝了外面的声音。
他盯着谢珩，声音压抑得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：“谁告诉你的？”
“外面都在传！恭喜太子殿下即将大婚，迎娶工部侍郎苏大人的千金！”谢珩的声音不受控制地拔高，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尖锐和颤抖，“是不是真的？！”
萧璟下颌线绷得死紧，没有承认，也没有否认，只是重复问道：“谁在你面前嚼舌根？”
“重要吗？”谢珩往前逼近一步，几乎要撞上萧璟的胸口，仰头死死瞪着他，“你只需要告诉我，是，还是不是！”
两人距离极近，呼吸交错，都能看到对方眼中剧烈翻腾的情绪，萧璟垂在身侧的手握成了拳，指节泛出青白色。
“……是。”这一个字，仿佛有千钧重，砸在寂静的殿内。
谢珩踉跄着后退了一步，像是被无形的手推了一把。他扯了扯嘴角，想笑，却挤不出任何弧度：“好啊……真好。工部侍郎之女，清流文官的代表……殿下真是好算计，这步棋走得妙极！用一桩婚事，就能把文官集团牢牢绑在你的东宫战车上！”
“谢珩！”萧璟低吼一声，眼中风暴更甚，“注意你的身份！”
“身份？我什么身份？”谢珩像是被点燃的爆竹，所有压抑多日的委屈、不安、愤怒在这一刻轰然爆发，“镇北王世子？太子伴读？还是你萧璟闲暇时逗弄的玩意儿？！需要时拉过来挡刀，不需要时一句‘谨守臣子本分’就打发了！现在你要娶别人了，让我注意身份？！”
他猛地转身，抓起桌案上那个插着干枯梅花的瓷瓶，狠狠掼在地上！
“砰——！”
瓷片西溅，干枯的花瓣和枝桠散落一地，如同他们之间那点本就岌岌可危的情谊。
“你去娶你的江山！”谢珩指着满地狼藉，胸口剧烈起伏，眼圈不受控制地泛红，声音却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狠厉，“我回我的北疆！从此以后，你走你的阳关道，我过我的独木桥！两不相干！”
他说完，转身就要往外冲。
“站住！”萧璟一把抓住他的手腕，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。
“放开！”谢珩用力挣扎，另一只手握拳就朝萧璟挥去。
萧璟侧头避开，顺势用另一只手臂箍住他的腰，将他死死困在怀里，两人力量悬殊，谢珩的挣扎如同困兽，徒劳地踢打，却无法撼动分毫。
“孤让你站住！”萧璟的声音贴着他的耳廓响起，带着灼热而混乱的气息，“北疆？你以为现在你还回得去吗？朝局瞬息万变，靖王虎视眈眈，镇北王府手握重兵，是多少人的眼中钉！你此刻离开东宫，就是自投罗网！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拿你做文章，用来牵制你父王，用来攻击孤？！”
“那与你何干！”谢珩被他禁锢在怀里，挣扎不得，屈辱和愤怒交织，让他口不择言，“我是死是活，镇北王府是兴是亡，不劳太子殿下操心！你去守着你的江山，抱着你的苏小姐！放开我！”
“不放！”萧璟低吼，手臂收得更紧，几乎要将他勒进骨血里，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，“孤不放！”
混乱中，萧璟猛地低下头，狠狠堵住了谢珩那双不断吐出决绝话语的唇。
那不是梅林树下若有似无的悸动，也不是重伤昏迷时额间轻柔的触碰，这是一个带着血腥气、掠夺意味十足的吻，粗暴，急切，充满了绝望和不容抗拒的占有欲。
唇齿磕碰间，弥漫开铁锈般的味道。
谢珩猛地睁大了眼睛，大脑一片空白，所有的挣扎和怒骂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吻碾碎。
他只能感觉到唇上传来的剧痛和压迫，感觉到萧璟箍在他腰间手臂那不容置疑的力量，感觉到对方胸腔里传来的、同样混乱不堪的心跳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就在谢珩几乎要窒息的时候，萧璟才猛地松开了他的唇，额头却依旧抵着他的，呼吸粗重，灼热地喷洒在他的脸上。
萧璟盯着他近在咫尺的、写满了震惊和茫然的眸子，一字一句，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：
“孤要江山——”
“也要你！”
殿内死寂一片，只剩下两人急促的喘息声，而地上是碎裂的瓷片和干枯的梅花，如同某种不详的预兆。
谢珩唇上还残留着刺痛和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，他看着萧璟那双深不见底、翻涌着骇人浪潮的眼睛，那里面有什么东西碎裂了，又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地滋生。
他猛地用力，一把推开了萧璟，因为脱力而踉跄着扶住旁边的桌案才站稳，随后抬手用力擦过自己的嘴唇，首到那片皮肤泛红刺痛。
他看着萧璟，眼神里充满了陌生的、冰冷的戒备，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、被撕裂的痛楚。
“萧璟……”他喘着气，声音嘶哑，带着一种精疲力尽的绝望，“你真是个……混蛋。”
说完，他不再看萧璟一眼，转身，一步一步，极其缓慢地走出了侧殿，将那个刚刚对他宣告了所有权、却即将迎娶他人的太子，独自留在一片狼藉和死寂之中。
萧璟站在原地，没有阻止。
他看着谢珩消失在门口的背影，看着地上那摊枯萎的梅花，缓缓抬手，抚上自己刚刚被谢珩擦破的唇角，那里还残留着一丝血腥气。
他闭上眼，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。
殿外，隐约又传来了宫人筹备婚典的细碎声响，敲敲打打，而在萧璟听来，却如同丧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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