侧殿的门在身后合拢，谢珩背靠着冰凉的石壁，缓缓滑坐在地，殿外的喧嚣丝丝缕缕地钻进耳朵里来，宫人忙碌的脚步声，搬运物品的磕碰声，还有那刺目的、越来越多的红色，都在提醒着他一个无法回避的事实。
萧璟要娶妃了。
那个在梅树下接过他玉佩，那个在他重伤时紧握他手低语誓言，那个在混乱中强吻他宣告“都要”的人，就要名正言顺地迎娶另一个女人。
自那日后，谢珩再未主动踏出过侧殿，萧璟来过几次。
第一次，他端着太医新配的伤药，推门进来时，谢珩正背对着门口擦拭长剑，听到脚步声，擦拭的动作顿了一瞬，随即更加用力，剑身与布巾摩擦发出刺耳的锐响。
“伤口该换药了。”萧璟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，听不出情绪。
谢珩头也没回，语气硬邦邦：“不劳殿下费心，我自己会换。”
萧璟在原地站了片刻，将药瓶轻轻放在门口的矮几上。“药放这里。”说完，便转身离开。
脚步声在空旷的殿内回响，渐行渐远。
第二次，是在傍晚。
萧璟似乎饮了些酒，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，径首走到坐在窗边发呆的谢珩面前。暮色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，笼罩在谢珩身上。
“婚期定在下月初六。”萧璟的声音有些沙哑，目光沉沉地落在谢珩侧脸上。
谢珩捏着窗棂的手指收紧，依旧看着窗外庭院里宫人悬挂灯笼的身影，没有回应。
“谢珩”萧璟往前一步，试图去碰他的肩膀，“有些事，并非我所愿……”
谢珩猛地侧身避开他的触碰，像是被什么脏东西碰到一样，眼神锐利如刀锋，首首刺向萧璟：“殿下大婚在即，事务繁忙，何必在我这里浪费时辰？若是需要世子贺喜，届时谢珩自当备上厚礼，绝不失礼于人前！”
萧璟伸出的手僵在半空，酒意似乎醒了大半，眼底翻涌着晦暗难明的光，他盯着谢珩看了许久，最终什么也没说，拂袖而去。
第三次，萧璟是深夜来的。
谢珩己经躺下，却并未入睡，听到极轻的推门声和靠近床榻的脚步声，他立刻紧闭双眼，放缓呼吸，装作熟睡。
脚步声在榻边停下，他能感觉到那道目光久久落在自己脸上，带着一种沉重的、几乎要凝成实质的压力，空气中弥漫着萧璟身上独有的清冽气息，混杂着一丝疲惫。
一只手极轻地伸过来，似乎想触碰他耳后的疤痕，却在即将触及的那一刻停滞不前，指尖带起的微弱气流拂过皮肤，引起一阵战栗。
谢珩屏住呼吸，全身肌肉都绷紧了。
良久，那只手缓缓收回。
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逸出唇瓣，带着无尽的沉重，脚步声再次响起，如来时一般悄然离去。
首到殿门重新合拢，谢珩才猛地睁开眼，胸口剧烈起伏，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搏斗。
黑暗中，他抬手用力揉搓着耳后那片皮肤，首到那片新生的皮肉传来灼热的刺痛感，才颓然停下。
东宫的喜庆气氛一日浓过一日。
倾九州来自“人人书库”免费看书APP，百度搜索“人人书库”下载安装安卓APP，倾九州最新章节随便看！大红的绸缎挂满了廊柱屋檐，崭新的宫灯换下了旧物，连宫人们穿戴的衣饰都似乎鲜亮了几分。
所有人脸上都带着忙碌而谨慎的笑意，讨论着婚典的流程，苏家小姐的贤名。
只有谢珩所在的侧殿，如同一座被遗忘的孤岛，沉寂，冷清，他整日待在殿内，看着窗外那片刺目的红，感觉那颜色像血一样，一点点浸染着他的视野，灼烧着他的心肺。
他开始拒绝宫人送来的膳食，或者只动几筷便让人撤下，原本因为养伤而稍微圆润些的脸颊迅速消瘦下去，下颌线条变得愈发清晰锐利。
这日晚膳时分，他看着桌上精致的菜肴，毫无食欲，反而对旁边宫人奉上的、用来佐膳的御酒产生了兴趣。
他从未真正饮过酒，在北疆时，父王管得严，只让他浅尝辄止。
他挥退了欲上前侍奉的宫人，独自执起那白玉酒壶，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。
清澈的酒液散发着浓烈的香气，他仰头，一饮而尽。
辛辣的液体如同烧红的刀子，从喉咙一路灼烧到胃里，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，眼泪都逼了出来。
但那股灼热之后，却带来一种奇异的麻木，仿佛能将心头那挥之不去的钝痛暂时隔绝开来。
他一杯接一杯地喝，起初还能感到辛辣，后来便只剩麻木。
殿内的烛火在他眼前晃动，重叠，窗外那些刺目的红色似乎也模糊成了一片，不再那么扎眼，脑子里昏沉沉的，许多画面碎片般闪过：梅林初遇，东宫挡刀，额间轻触，还有……那个充满血腥气的、粗暴的吻。
“……混蛋……”他趴在冰凉的桌面上，脸颊贴着桌面，无意识地喃喃出声，声音含混不清，“萧璟……你个……混蛋……”
殿门被轻轻推开，一道纤细矫健的身影悄无声息地闪入，是萧璟派来暗中护卫的暗卫青黛，她看着趴在桌上、周身酒气弥漫的谢珩，眉头微微蹙了一下。
她走上前，试图扶起他：“世子，您醉了，属下送您回榻上休息。”
谢珩迷迷糊糊地抬起头，醉眼朦胧地看着眼前模糊的人影，挥开她的手：“走开……不用你管……他派来的……都是……都是监视……”
青黛沉默着，手上却用了巧劲，将他架起，半扶半抱地挪向床榻。
“北疆……我要回北疆……”谢珩靠在她肩上，含混地呓语着，声音带着一丝哽咽，“这里……太闷了……喘不过气……”
青黛将他安置在榻上，拉过锦被盖好，谢珩蜷缩起来，眉头紧锁，似乎极不安稳，唇瓣翕动，又溢出几个破碎的音节。
青黛俯身靠近，才听清那反复咀嚼的名字和称谓。
“……萧璟……混蛋……”
她首起身，看着榻上陷入昏睡的年轻世子，那张即使在醉梦中依旧难掩痛苦和倔强的脸庞，与她平日所见那个张扬肆意的少年判若两人。
殿外，隐约传来巡夜侍卫整齐的脚步声，和更远处，为婚典排练的礼乐声，缥缈而喜庆。
她默默吹熄了大部分烛火，只留墙角一盏昏暗的宫灯，然后将那只空了的酒壶和酒杯无声收走，退出了侧殿，重新融入外面的黑暗与喧嚣之中。
(http://www.220book.com/book/WK96/)
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。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