宿醉带来的头痛像是无数根细针扎刺着太阳穴。
谢珩在榻上翻了个身,喉咙干得发紧,胃里隐隐翻腾,窗外透入的天光依旧被那些刺目的红绸过滤,但今日,那红色底下似乎有什么异动。
东宫安静得过分。
不是往日那种因他闭门不出而产生的沉寂,而是一种紧绷的、仿佛拉满的弓弦般的死寂。
连平日里偶尔能听到的鸟鸣都消失了。
宫人们走路的脚步声更轻、更急,像受惊的狸猫掠过地面。
谢珩坐起身,揉着胀痛的额角,赤足走到窗边,庭院里,那些悬挂红绸的宫人不见了,取而代之的是身着轻甲、佩刀的东宫卫率,他们五人一队,沉默而迅速地穿梭巡逻,眼神锐利地扫过每一个角落。
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和尘土的味道,压得人喘不过气。
他推开一条窗缝,冰冷的风灌进来,带着隐约的金铁交鸣和马蹄声,从皇城的方向传来,很遥远,却又无比清晰。
“外面怎么回事?”他抓住一个低头匆匆走过的内侍,声音因宿醉而沙哑。
那内侍吓得一哆嗦,脸色惨白,嘴唇哆嗦着:“世、世子……奴才不知,奴才什么都不知道……”说完,像避开瘟疫一样挣脱开,小跑着消失了。
谢珩的心沉了下去。
一整天,他都无法安宁。
练剑时,剑锋破空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;看书时,字迹在眼前晃动,一个字也看不进去,他几次走到殿门口,想出去看看,却被门外两名新增的、面无表情的侍卫拦住。
“殿下有令,为保世子安全,请世子暂居殿内。”
安全?谢珩盯着侍卫腰间的佩刀,那刀柄上的缠绳是新的,带着频繁摩擦后留下的毛糙。
他退回殿内,焦躁地踱步。
先帝病重,靖王……萧璟……
傍晚时分,远处的骚动声似乎更近了,甚至能听到隐约的、被风送来的喊杀声,东宫内的灯火比往日提前亮起,却依旧驱不散那股沉甸甸的压抑。
侍卫的数量明显增加了,他们不再巡逻,而是据守在宫殿的各处要害,刀半出鞘,反射着冰冷的灯火。
谢珩坐在黑暗的殿内,没有点灯。
他听着外面越来越清晰的厮杀声音,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沿,父王的告诫,萧璟近日的异常,靖王府曾经的示好,还有那场即将举行却又显得遥遥无期的大婚……所有线索在他混乱的脑子里串联起来,指向一个可怕的可能。
宫变。
靖王萧玦,动手了。
那萧璟呢?他在哪里?主殿方向一首很安静,安静得让人心慌。
夜色渐深,外面的厮杀声时起时伏,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,将窗纸上那些喜庆的剪纸投影拉长、扭曲,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。
就在谢珩几乎要被这死寂和远处的喧嚣逼疯时,窗户方向传来一声极轻微的“咔哒”声。
他猛地转头,手瞬间按上了腰间短匕的柄。
一道黑影利落地从窗外翻入,落地无声,借着窗外映来的混乱火光,谢珩看清了来人的轮廓——玄色常服有些凌乱,发冠微斜,脸上带着烟熏火燎的痕迹,正是萧璟。
他怎么会翻窗进来?
萧璟没有立刻靠近,只是站在窗边的阴影里,胸口微微起伏,呼吸带着压抑的急促,他的目光在黑暗中准确无误地锁定了谢珩。
“外面……”谢珩喉咙发紧,声音干涩。
“靖王反了。”萧璟打断他,声音低沉沙哑,却异常冷静,“他的人马己经控制了外城,正在攻打玄武门。”
尽管己有猜测,亲耳听到证实,谢珩还是感到一阵寒意从脚底窜起。“玄武门……能守住吗?”
萧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,他快步走到谢珩面前,不容拒绝地抓起他的右手,将一件冰冷坚硬的东西重重拍进他掌心。
那是一只玄铁令牌,不过巴掌大小,触手生寒,上面雕刻着繁复的蟠龙纹,中间一个凌厉的“璟”字。
令牌边缘有些磨损,带着常年使用的痕迹。
“这是……”谢珩怔住。
“拿着它!”萧璟的手紧紧包裹住他握着令牌的手,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指骨,目光在昏暗的光线中亮得骇人,“这是我私人暗卫的调令,见令如见我。他们不在明处,靖王一时查不到。”
谢珩想抽手,却被握得更紧,那玄铁的冰冷几乎要烙进他的皮肉里。
“你想干什么?”
萧璟盯着他的眼睛,一字一句,声音压得极低,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:“听着,谢珩。如果……如果玄武门破,如果事败……”
他顿了一下,喉结剧烈地滚动,仿佛接下来的字眼重若千钧。
“不要回头,不要来找我,拿着这块令牌,去找青黛,她会带你从密道离开,出城之后,立刻北上,回北疆,回你父王那里去!”
谢珩猛地抬头,难以置信地看着他:“你要我走?在你可能……”那个“死”字卡在喉咙里,怎么也吐不出来。
“对!走!”萧璟的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急切,“活下去!听到没有?谢珩,我命令你,活下去!”
窗外,一道巨大的火光冲天而起,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,将整个东宫都映得亮如白昼。
瞬间的光亮中,谢珩清晰地看到萧璟脸上未干的汗渍,眼底密布的血丝,以及那深不见底的瞳孔中,映出的自己苍白失措的脸。
也就在那一瞬间,萧璟猛地松开了手,将他往后推了一把,自己则迅速退回到窗边的阴影里。
“记住我的话!”他最后看了谢珩一眼,那眼神复杂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,混杂着决绝、托付,还有一丝未来得及分辨的、更深的东西。
下一刻,他身形一闪,如同来时一样,悄无声息地翻出窗外,消失在火光与黑暗交织的混乱夜色里。
殿内重归昏暗。
谢珩僵立在原地,右手掌心那枚玄铁令牌冰冷刺骨,上面似乎还残留着萧璟握过的力度和温度。
远处,喊杀声、兵刃撞击声、垂死者的哀嚎声如同潮水般涌来,越来越近。
他低头,看着手中那枚沉甸甸的令牌,冰冷的触感沿着手臂一路蔓延至心脏。
活下去?
他缓缓收拢手指,将那枚代表着生路、也代表着最深重托付的玄铁令牌,死死攥在了掌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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