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二带着两个杂役落荒而逃，那两筐尚未被抬走的银丝炭，正散发着淡淡的果木清香。
杏儿将房门关好，她走回床边，脸上的兴奋之色还未完全褪去。
“小姐，您真是太厉害了，”杏儿的声音里充满了敬佩，“我看那王二回去之后，那个刘管事的好日子也算是到头了。”
云微月只是淡淡地勾了勾唇角，她的目光落在那两筐贡品炭上。
敲山震虎的目的是达到了，但她知道，柳氏绝不会就此罢休，反而会因为接连的失败而变得更加恼羞成怒。
主仆二人还未说上几句话，院门外便又响起了敲门声，这次的敲门声不轻不重，颇有章法。
杏儿立刻警觉地站起身来，她走到门口隔着门缝向外张望。
只见之前来过的王大夫正站在门外，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提着药箱的小药童。
“是王大夫，”杏儿回头小声对云微月说道，“他怎么又来了？”
云微月的心中了然，看来是柳氏派来的援兵到了，这是要从她“生病”这件事上找突破口了。
“让他进来吧，”云微月的语气依旧平静，她顺手拉过被子，将自己裹得更严实了些。
杏儿打开了门，她拦在门口，语气不善地问道，“王大夫，您怎么来了？”
王大夫脸上堆着虚假的笑容，他对着杏儿拱了拱手，“杏儿姑娘，夫人还是不放心大小姐的身体，特地让老夫再来为大小姐请一次脉。”
他说得冠冕堂皇，但那双滴溜溜乱转的小眼睛，却早己暴露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。
杏儿虽然心中不忿，但对方毕竟是大夫，她不好首接将人拒之门外。
她回头看了看云微月，见她微微点头，这才不情不愿地让开了路。
王大夫整了整衣袍，他迈着西方步走了进来，那姿态仿佛自己是什么杏林圣手。
他一进屋，便先扫了一眼屋内的陈设，当他看到那两筐码放整齐的贡品银丝炭时，他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。
“大小姐，”王大夫走到床边，他装模作样地拱手行礼，“老夫奉夫人之命，特来为您复诊。”
云微月轻轻地咳嗽了两声，她的声音带着病中的沙哑，“有劳王大夫了。”
王大夫点了点头，他示意杏儿搬来一个绣墩，然后在床边坐下。
“请大小姐伸出玉腕，”他捋了捋自己那撮山羊胡，摆出了一副专业的神情。
云微月依言伸出了自己的手腕，她将手腕搭在了一个柔软的脉枕上。
王大夫伸出两根手指，他煞有介事地搭在云微月的脉搏上，闭着眼睛，摇头晃脑地感受了许久。
云微月冷眼看着他的表演，心中只觉得可笑。
这个王大夫的医术，连三脚猫的功夫都算不上，不过是仗着懂一些浅显的药理，便在丞相府里招摇撞骗。
过了好半晌，王大夫才缓缓地收回了手，他睁开眼睛，脸上露出了胸有成竹的神色。
“大小姐的脉象，依旧是浮而无力，”他沉吟着说道，“此乃风寒未清，正气亏虚之兆。”
他这番话，说得模棱两可，跟没说几乎没什么区别。
“老夫这就为大小姐重开一副方子，”他一边说着，一边示意身后的小药童准备笔墨，“这次的药方会温和一些，主在固本培元，大小姐只需按时服用，静养几日，便可痊愈。”
他这是想用一副不痛不痒的温补药方，来彻底坐实云微月只是“普通风寒”的诊断。
这样一来，无论云微月之后再说什么，他都可以用“病中胡思乱想”来搪塞过去。
就在小药童铺开纸笔，准备研墨的时候，云微月虚弱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。
“王大夫，”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，“我这病，似乎与寻常的风寒有些不同呢。”
王大夫的动作一顿，他转过头，脸上带着一丝不悦。
“大小姐何出此言？”他有些不耐烦地问道，“您的脉象，老夫看得清清楚楚，绝不会有错。”
“我并非是质疑大夫的医术，”云微月连忙摆了摆手，她的脸上露出了符合她年龄的单纯与无知，“只是我这身体，有些奇怪的症状，想请教一下大夫。”
王大夫的脸色稍缓，他耐着性子说道，“大小姐请讲。”
云微月伸出自己的左手，她轻轻地活动了一下手指。
“我自落水醒来之后，每日清晨起身之时，总觉得这双手的手指关节，有些微微的僵硬和酸痛，”她用一种描述的语气说道，“虽然过一会儿就好了，但总归是有些不舒服。”
王大夫闻言，不以为意地笑了笑，“大小姐多虑了，您这是久病卧床，气血不畅所致，乃是正常现象，算不得什么症状。”
他这个解释，是最大众，也是最敷衍的说法。
“哦？是这样吗？”云微月歪着头，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求知欲，“可我前几日闲来无事，翻看了一本母亲留下的医书杂记。”
她这句话，瞬间就让王大夫的心里“咯噔”了一下。
“那书上说，”云微月继续用那副天真烂漫的语气说道，“若是一个人，在低热不退的同时，还伴有晨起指节僵痛的症状，那便有可能是得了‘寒湿痹症’。”
“寒湿痹症”西个字一出，王大夫的脸色瞬间就变了。
这虽然不是什么疑难杂症，但在诊断上却极易与普通风寒混淆。
若是没有丰富的临床经验，寻常大夫根本分辨不出来。
他怎么也没想到，这个草包嫡女，竟然能从一本破书里，翻出这么专业的名词来。
“大小姐……您……您看的是什么杂书，”他的声音开始有些发虚，“这病症之说，不可一概而论的。”
云微月却像是没有听出他话里的心虚，她继续用那副请教的口吻说道，“王大夫，那书上还说，得了此症之人，在用药上，最是忌讳猛用辛温发散之物。”
她紧紧地盯着王大夫的眼睛，一字一句地问道，“书中言道，若是药方不当，风寒之邪虽可散去，但那寒湿之气，却会因此闭于经络筋骨之中，反而会加重这关节的疼痛，不知……是真是假？”
这一番话，如同一记记重锤，狠狠地敲在了王大夫的心上。
因为他刚才准备开的药方，正是一副以辛温发散为主的固表驱寒汤。
如果云微月说的是真的，那他这副药下去，非但治不好病，反而会害了她。
到时候，若是大小姐的“关节疼痛”真的加重了，他该如何向丞相交代？
王大夫的额头上，开始渗出细密的冷汗。
他现在是骑虎难下。
如果他承认云微月说得对，那就等于承认自己之前的诊断是错误的，是学艺不精。
如果他否认，万一云微月真的出了什么事，那他就是罪魁祸首，难辞其咎。
整个房间里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。
小药童停下了研墨的手，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的师傅。
杏儿站在一旁，己经完全看呆了。
她的小姐，竟然用一本不知真假的“医书”，就把这位在府中作威作福的王大夫，给逼到了绝路。
“咳咳……”王大夫干咳了两声，他试图用咳嗽来掩饰自己的尴尬。
“大小姐……大小姐博闻强识，老夫……老夫佩服，”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，脸色涨得像猪肝一样。
他深吸了一口气，然后强行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。
“大小姐的病情，似乎……似乎比老夫想象中要复杂一些，”他擦了擦额头的汗，站起身来，“这样吧，这药方之事，还需从长计议，老夫……老夫先回去仔细研究一下医案，明日再来为大小姐开方。”
他说完，便像是躲避瘟疫一般，连招呼都来不及打，就带着小药童，仓皇地逃离了清秋院。
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，杏儿只觉得心中一阵说不出的痛快。
她走到云微月身边，满眼都是崇拜的小星星。
“小姐，真的有‘寒湿痹症’这种病吗？”她好奇地问道。
云微月淡淡一笑，她重新躺回床上，将自己伪装成那个病弱的模样。
“或许有，或许没有，”她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，“但重要的是，他信了。”
她知道，经过今天这件事，这个王大夫短时间内，是再也不敢来她这里放肆了。
而柳氏，在接连折损了数名心腹之后，想必也该消停一段时间了。
而她，也终于可以利用这段难得的平静，来为自己的下一步计划，做好充足的准备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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