皇帝赏赐的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，在波澜不惊的后宫漾开了一圈圈涟漪。揽月轩内，苏婉清抚摸着刚刚送来的崭新布匹，触手柔软，色泽温润，与之前那粗糙褪色的衣料天差地别。角落里的银丝炭盆烧得正旺，驱散了深宫特有的阴冷潮气，整个宫殿似乎都跟着“升温”了。
豆蔻和小菊脸上洋溢着压抑不住的喜色，脚步都轻快了许多。安嬷嬷并几个之前怠慢的宫人更是换了一副面孔，殷勤备至，言语间满是恭敬，与从前的敷衍塞责判若两人。
然而，婉清的心中却无多少欣喜，反而添了几分沉甸甸的谨慎。萧稷的赏赐是恩宠，也是架在火上的烤炉。第35章末尾，李贵妃己经注意到了她这微不足道的“苏采女”，那声“留意揽月轩的动静”如同悬在头顶的隐晦利剑，不知何时会落下。帝王的这一点关注，在带来实际好处的同时，也彻底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。
她深知，在这深宫之中，帝王的恩宠如同镜花水月，今日可赐予，明日亦可收回。尤其是她这般家世不显、根基浅薄的新人，一旦失宠，下场只会比从前更惨。仅仅依靠皇帝的偶尔垂青和太后的些许好感，是远远不够的。她需要扎下自己的根，织就自己的网。
“豆蔻，小菊。”婉清开口，声音平静，将两个小宫女唤到近前。
“娘娘有何吩咐？”两人连忙应道，眼睛亮晶晶的。
婉清看着她们，一个是最初相伴的忠仆，一个是近期以一碗热粥收服的可怜人，如今算是她在这深宫中仅有的、可以稍微放心使唤的人。
“这些布匹，我们留两匹做些应季的衣裳，其余的……”婉清顿了顿，目光扫过那些色泽鲜亮的锦缎，“挑些颜色稳重、料子也好的，再加上陛下赏的部分银钱，分成几份。”
豆蔻好奇：“娘娘，是要收起来吗？”
婉清摇摇头，唇角弯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：“不，是送出去。”
“送出去？”小菊惊讶地睁大了眼，这些好东西对她们而言可是从未见过的宝贝。
“对。”婉清语气坚定，“豆蔻，你心思细，挑一份最好的，连同我新做的那盒桂花酥，想办法送到太后宫里去，不必经谁的手，就找上次那个夸点心好吃的小太监，就说是我一点孝心，感念太后娘娘之前的回护之恩。”
她记得清楚，上次内务府克扣份例，她借太后之手化解危机，太后虽未明说，但那份回护之意她记在心里。锦上添花易，雪中送炭难，那份情谊，值得她此刻用心回报。食物传情，布料表意，更显真诚。
“小菊，你对宫中人事熟悉些。将其余的份例，分成若干小份，不必太贵重，主要是心意。送给御书房常来传话的小路子公公，感谢他跑腿辛苦；送给太后宫里其他几位有过一面之缘的公公宫女；还有……咱们揽月轩里所有当差的人，无论之前如何，今日都有一份。”
小菊似懂非懂地点头。豆蔻却隐约明白了婉清的用意，低声道：“娘娘是想……”
“想让日子过得稍微顺畅些。”婉清接过她的话，语气温和却带着力量，“在这宫里，多个朋友，总比多个敌人强。陛下和太后的恩宠是高处的浮云，而这些身边的人，才是我们脚下能踩实的土地。”
她不会天真地以为这点小恩小惠就能收买人心，但她要传递一个信号：跟着她苏婉清，只要忠心办事，就不会吃亏。恩威并施，如今“威”还谈不上，便先从“恩”开始。
吩咐完这些，婉清又看向了小厨房的方向。物质的赏赐是其一，她安身立命的根本，还是那一手逐渐精湛的厨艺。
接下来的日子，婉清的生活似乎又恢复了一种新的“规律”。她依旧深居简出，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她的揽月轩里。不同的是，她的小厨房越发忙碌起来。
萧稷偶尔还是会让王公公来取点心，但频率似乎并未显著增加，仿佛那日的赏赐只是一次性的嘉奖。婉清并不急躁，每次都会精心制作，有时是清爽开胃的山楂糕，有时是软糯香甜的桂花糖藕，有时是根据时令琢磨出的新花样。她谨记王公公的提点，在呈现点心时，偶尔会附上一张小小的笺纸，用工整的小楷写上一两句与点心相关的诗词典故或食材来历，既不显刻意卖弄，又透着一份别致用心。
更多的点心，则被她分给了身边的人。
送给太后宫里的，自是精益求精。送给小路子和其他交好太监宫女的，则更注重口味实在，方便取用。而揽月轩内的宫人，更是近水楼台。婉清时常会多做出一些，让豆蔻分给大家品尝。
起初，那些被分到点心的宫人还受宠若惊，甚至有些忐忑不安。但久而久之，他们发现这位新主子似乎没什么架子，做的点心又是真真切切的美味，是他们在别处绝尝不到的滋味。人心都是肉长的，一点点的甜意积累，足以软化许多曾经的冷漠和疏离。
安嬷嬷脸上的笑容也真诚了几分，虽然依旧免不了些微的谄媚，但克扣份例、阳奉阴违的事情却是再也不敢做了。她甚至开始主动向婉清回禀一些宫中无关紧要的琐碎消息，比如哪位娘娘又得了什么赏，内务府最近有什么风声等等。婉清总是静静听着，偶尔点点头，不置可否，心中却自有一杆秤在衡量。
她与豆蔻、小菊的关系更是日益亲近。主仆三人时常在小厨房里忙活，豆蔻烧火，小菊打下手，婉清掌勺，空气中弥漫着食物温暖的香气，偶尔夹杂着低低的交谈和轻笑声，在这冷清的偏殿一角，竟也生出了几分难得的烟火气与温情。
婉清会教她们辨认食材，讲解火候，甚至允许她们尝试着做一些简单的步骤。豆蔻和小菊学得认真，眼中充满了对婉清的崇拜和感激。在这种日常的相处中，一种超越主仆的、类似姐妹的情谊悄然滋生。
婉清看着她们，心中稍感安定。她知道，自己在这深宫之中，终于不再是完全孤身一人。她有了两个可以信任的臂膀，有了一丝微弱却正在缓慢凝聚的人心。
这一切，都像是春雨润物，细密无声。她没有刻意去结党营私，只是用美食和一份恰到好处的善意，一点点地经营着自己的一方小天地，编织着一张纤细却逐渐坚韧的关系网。
她明白，李贵妃的威胁依然存在，前方的路依旧布满荆棘。但此刻，握着手中温热的糕点，看着豆蔻和小菊满足的笑容，感受着宫中悄然转变的氛围，苏婉清的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踏实感与力量。
活下去，并且要活得更好。这条路，她要一步步，走得稳当，走得漂亮。而美食，就是她最温柔也最有力的武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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