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月的蝉鸣撕扯着营区的宁静，麦香蹲在宿舍床沿叠袜子，手指突然僵住——小腹传来的绞痛让她额头沁出冷汗。她攥紧洗得发白的衣角，目光扫过楼道里贴的“文明如厕”标语，喉咙像塞了团晒干的麦秸。
“茅的……”她在心里默念，这个词在舌尖打了个转，却怎么也吐不出口。老家旱厕的味道突然涌上来，混着晒麦场上的麦芒气息，让她的脸烧得发烫。
“李麦香！”王班长的声音像炸雷在头顶响起，吓得她一激灵。查内务的班长抱着记录本站在门口，作训服笔挺得能划破空气，“愣着干什么？把你的内务整理好！”
麦香猛地站起来，膝盖撞得床板“咚”地响。她张了张嘴，想说“我要上厕所”，可“厕所”二字卡在喉咙里，蹦出来的却是带着麦芒刺的乡音：“俺……俺想去茅的。”
整个楼道突然陷入死寂。几个打水的新兵端着盆停在原地，水盆里的波纹一圈圈荡开。戴眼镜的江苏新兵“噗嗤”笑出声：“茅的？是要找茅草屋吗？”
麦香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，仿佛能抠出老家土地的碎屑。她看见王班长的眉毛拧成了麻花，看见秋穗从水房探出头来，军帽下的马尾辫晃了晃。
“班长，她是要上厕所！”秋穗突然跑过来，像只护雏的母鸡挡在她身前，“俺们老家都管厕所叫茅的，她刚来还没改过来。”
王班长的表情松了松，可麦香觉得自己像被扒光了晾在太阳底下。她盯着班长作训服上的胸标，那朵银色的麦穗在阳光下刺得她眼睛发酸。
“以后说‘厕所’，知道吗？”王班长合上记录本，语气软了些，“走，我带你去。”
麦香跟着班长往走廊尽头挪，每一步都像踩在晒烫的麦壳上。路过水房时，她听见有人小声嘀咕：“连厕所都不会说，真土。”
秋穗突然抓住她的手，指腹的温度透过老茧传来：“别听他们的，俺刚把‘喝水’说成‘喝匪’，被炊事班笑了三天。”
推开厕所门的瞬间，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。麦香盯着瓷砖墙上的“向前一小步，文明一大步”标语，突然想起娘纳鞋底时哼的歌谣。她蹲在隔间里，听见秋穗在外面轻声说：“别怕，俺在这儿等你。”
那天傍晚，秋穗塞给她一本皱巴巴的笔记本。翻开泛黄的纸页，“厕所（cè suǒ）”两个字写得工工整整，旁边画着个戴军帽的简笔画小人。
“俺哥说，普通话就像新麦面，揉多了就顺溜了。”秋穗趴在她上铺，下巴抵着栏杆，“明天咱练绕口令，八百标兵奔北坡，保证把舌头捋首。”
麦香摸着笔记本上的拼音，指尖突然被纸页边缘的毛刺扎了一下。她抬头看见秋穗床头挂着的布老虎，突然笑了——那老虎的耳朵上，也别着一张写着“bù lǎo hǔ”的便利贴。
夜幕降临，麦香躺在床上，听着窗外白杨树沙沙作响。她把娘给的字典垫在枕头下，指尖划过“厕所”词条的拼音。月光透过纱窗，在墙上投下斑驳的树影，像老家田埂上歪歪扭扭的脚印。
“秋穗，”她对着下铺轻声说，“你教俺的绕口令，俺背下来了。”
黑暗中传来秋穗朦胧的笑声：“别急，咱慢慢练，总有一天，你能把‘茅的’说成最标准的普通话。”
麦香闭上眼睛，想象着有一天自己能大声说出“报告班长，我要去厕所”。她知道，这个看似简单的词，将是她叩开军营大门的第一块砖，而秋穗的笔记本和布老虎，会像老家的麦种，在她心里悄悄生根发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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