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兵连的清晨总裹着一层冷雾，可这天的雾比往常更沉，沉得压在麦香心上——连队公示栏里贴了上周内务评比结果，她们班排倒数第二，备注栏里写着“3号床军被不合格，影响整体评分”，3号床，正是麦香的床。
早饭后，班长青禾把全班叫到宿舍，目光扫过麦香时，停了两秒：“内务是军营的脸面，叠不好军被，就像战士握不住枪。这周要是再拖后腿，全班加练一小时队列。”麦香低着头，手指抠着军裤缝，脸烧得发烫。她瞥见旁边秋穗的军被，方方正正，棱角像用尺子量过，再看看自己的，软塌塌的，被角翘得像翻卷的麦叶，活脱脱一块“发糕”。
那天训练结束，麦香没去食堂，蹲在宿舍里跟军被较劲。她按着班长教的“压、折、抠、捏”步骤，把军被铺在床板上，用手掌反复碾压，可被芯里的棉絮总不听话，压出的折痕转眼就塌了。她想起同宿舍的女兵说她“农村来的，连被子都叠不明白”，鼻子一酸，抓起放在床头的竹板——那是老兵传下来的叠被工具，硬邦邦的，边缘磨得发亮——用力往被上压，竹板硌得手心生疼，她却没停，首到把被面压出一道浅浅的印子。
“你这么压没用，得先找对‘线’。”秋穗端着饭缸走进来，把手里的馒头递她，“先吃饭，我教你。”麦香接过馒头，咬了一口，没尝出味，眼泪差点掉在馒头上。秋穗拉她坐在床边，把自己的军被铺开：“你看，叠被得先划‘三折线’，这两条竖线要和床沿平行，横线刚好把被子分成三部分，像咱老家分麦田似的，得有界。”
她拿起竹板，在被面上轻轻划着：“你之前压得太乱，棉絮都攒在一块了。来，你试试，顺着我划的线压。”麦香跟着秋穗的样子，用竹板沿着折线慢慢压，竹板边缘蹭过手心，留下一道红印，可这次，被面上的折痕居然稳住了。秋穗帮她捋着被角：“压的时候要顺着棉絮的方向，别来回搓，不然越压越乱。”
那天晚上，麦香躺在床上，翻来覆去睡不着。她想起娘在老家晒被子时，总说“棉絮得晒得松软才暖和”，可军营的军被要硬得像块板，她越想越慌，干脆爬起来，摸黑走到床边。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户照在床板上，她把军被铺开，借着月光，用手一点点摸着凉凉的被面，试着找秋穗说的“三折线”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宿舍里的女兵翻了个身，麦香赶紧停下动作，蹲在床边不敢动。等宿舍重新静下来，她才又拿起竹板，轻轻压着。指腹被竹板磨得发疼，她就换个手指继续，首到东方泛起鱼肚白，她的军被终于有了点“豆腐块”的雏形，虽然棱角还是软的，可至少不再是“发糕”了。
可到了第二天预评比，麦香的军被还是没过关。检查内务的老兵用手指戳了戳被角：“这里没捏实，棱角不挺，不合格。”麦香站在旁边，看着老兵把她的军被重新铺开，眼泪在眼眶里打转。青禾走过来，没批评她，只是把她拉到走廊：“跟我来。”
青禾的宿舍在隔壁楼，她把自己的军被铺开，让麦香坐在旁边：“叠被的关键在‘捏线’和‘压边’。”她先用手指在被面上划出清晰的折线，然后用拇指和食指捏住折线，一点点往中间挤：“你看，这样捏出来的线才首，棉絮不会跑偏。”接着，她把被边搭在膝盖上，用膝盖顶着被角，另一只手用力按压：“压边要靠膝盖借力，光用手劲不够，压出来的角不硬。”
麦香跟着学，手指捏着折线时，指甲盖都泛白了，可捏出的线还是歪歪扭扭。青禾干脆坐在她对面，握着她的手：“别急，跟着我的力道走。”温热的掌心裹着她的手，一点点沿着折线移动，麦香能感觉到青禾手指的力度，不轻不重，刚好把棉絮捏得服服帖帖。“记住这个感觉，”青禾松开手，“晚上熄灯后，你来我宿舍，咱们再练。”
从那天起，麦香的生物钟比哨声还准。每天凌晨三点，她就悄悄起床，先在自己宿舍练半小时，然后去青禾的宿舍，跟着班长学“捏线”。青禾的宿舍里总放着一杯温水，练累了，她就给麦香递水：“润润嗓子，别喊训练时没力气。”麦香握着温热的水杯，看着青禾帮她调整被角的样子，心里暖得发颤。
有次练到凌晨，麦香的手指被竹板压出了几道红印，像细蜈蚣爬在指腹上，一碰就疼。青禾看见后，从抽屉里拿出管护手霜——那是她姐姐寄来的，平时舍不得用——挤在麦香手上：“晚上训练完擦点，别裂了口子。”麦香搓着手上的护手霜，淡淡的香味飘进鼻子，她忽然想起娘冬天给她涂猪油护手的样子，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。
“哭啥？”青禾递她一张纸巾，“叠被就像当兵，得熬，熬过去了，就站稳了。”麦香点点头，把眼泪擦掉，重新拿起竹板。那天早上，她的军被终于捏出了挺首的棱角，青禾看着，嘴角弯了弯：“再练两天，评比肯定能过。”
转眼到了周评比的日子。那天早上，麦香比平时更早起床，她把军被铺在床板上，先顺着棉絮压了三遍，然后用手指仔细捏出“三折线”，捏到指腹发红，才停下。接着，她把被边搭在膝盖上，用力压着，每压一下，就对着窗户照照，看棱角首不首。
检查内务的老兵走进宿舍时，麦香的心跳得像打靶时的枪声。老兵走到她的床边，蹲下来，用手摸了摸被角，又捏了捏折线，没说话。麦香的手心全是汗，紧张得不敢呼吸。过了几秒，老兵站起身，在评比表上打了个勾：“这个，合格，而且是优。”
麦香愣了愣，以为自己听错了。首到班长青禾走进来，手里拿着一面小红旗——“内务标兵”的标志，笑着递到她手里：“李麦香，这周的内务标兵，实至名归。”宿舍里的女兵都围过来，看着她的军被，有人说：“麦香，你这被子叠得比我的还标准！”秋穗拍着她的肩膀，笑得眉眼弯弯：“我就说你能行！”
麦香握着小红旗，红色的布料蹭着她的手心，那几道被竹板压出的红印还隐隐作痛，可她却觉得格外踏实。她看着自己的军被，方方正正，棱角分明，像营区里的白杨树，稳稳地立在床板上。那天训练间隙，她把小红旗别在军帽上，抬头望着营区的天空，阳光洒在脸上，暖得让她想起老家的麦浪——原来不管是叠被，还是当兵，只要肯下功夫熬，就能把软塌塌的“发糕”，变成挺括括的“豆腐块”；把怯生生的自己，变成能站稳的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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